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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三故友道別亭閣內 二強人攔路大道中

無常世間,常有聚散。

悲歡更迭,晝夜流轉。

官員來去,公義存焉。

皇統國祚,千秋萬年。

 

三名男子就座于悲歡閣的頂層,一邊眺望著從京師北門出城而去的大道,一邊各自默默飲酒。這是一座老字號的三層酒樓,位于松林密布的小丘之上,不知從何時起,這里便成了京官專門送別外放官員的地方,待到他們任期已滿、返回京城時,亦在此處相迎。正如鐫刻在前門上的開篇詩句所言,這閣子因其迎來送往之用而得名。

天空一片陰霾,春雨下得淅淅瀝瀝,仿佛永無休止。小丘背后的墳園內,兩個苦力正躲在一棵古松下避雨,彼此緊緊靠在一處。

三位友人已草草用過午膳,眼看道別在即,然而這最后的時刻煞是艱難,人人都試圖說些合宜的話語,卻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一句來。三人皆是三十左右年紀,其中二人頭戴主簿的錦帽,即將上路的一位則頭戴地方縣令的黑帽。

梁主簿重重放下酒杯,對那縣令含怒說道:“年兄此舉真是大可不必,小弟至今為之倍感傷神!你明明可以做到大理寺主簿,如此一來,便與這位侯兄成了同仁,我等仍可在京師中逍遙度日,再說年兄——”

狄公捋著一把漆黑的長髯,已是頗覺不耐,此時斷然插話道:“你我此前已經議論過數次了,況且——”話剛出口,卻又立時煞住,歉然一笑道,“我也對二位說過,整日埋頭案牘公文,只研究些紙上官司,我早已心生厭倦。”

“那也不必非得離開京城吧。”梁主簿又道,“莫非此地就沒個令人起興的案子不成?戶部員外郎一案如何?那人似是名叫王元德,殺死下屬小吏,還從銀庫中竊走了三十錠黃金,從此遁跡潛逃。侯兄的叔父,戶部郎中侯廣大人為了此事,正天天催問大理寺可有消息,侯兄想必最清楚不過了!”

身著品官補服指綴有“補子”的中國古代官服。明代補服的補子是一塊約40到50厘米見方的綢料,織成不同紋樣,再縫綴到官服上,胸背各一,表示品級,文官用飛禽,武官用走獸,各分九等。的侯主簿面露憂色,猶豫片刻后方才答道:“我們至今仍未發現那歹人的一絲蹤跡。狄年兄,這案子可是大有趣味哩!”

“你想必也知道,”狄公淡淡說道,“此案由大理寺卿親自過問,你我看過的只是例行公文與抄件而已,除了文書還是文書!”說罷取過镴制酒壺,給自己又斟滿一杯。

三人默然半晌,梁主簿又開言道:“年兄至少也該挑個更好的去處才是!蓬萊遠在海疆,霧雨連綿,甚是陰冷凄清。關于那地方,自古以來便有種種奇事異聞,莫非你不曾聽人講過?據說在風雨之夜,死人會從墳墓中爬出,海上吹來的迷霧里常有奇形怪狀的東西,甚至聽說樹林里有人虎出沒,腳上還踩著被咬死之人的鞋子哩!但凡明智識竅者,都會拒絕去蓬萊任職,誰知年兄竟然毛遂自薦!”

狄公卻是聽而不聞,興沖沖地說道:“試想甫一到任,便有一樁疑案擺在眼前。從此以后,我總算可以甩脫枯燥無味的案牘公文,能與有血有肉、生氣勃勃的大活人打上交道了!”

“別忘了你還得與死人打交道哩!”侯主簿淡淡說道,“派去蓬萊的查案官回京后,上報曰關于蓬萊縣令被害一案,至今不明兇手是何許人,亦不知為何要殺人害命。我曾經跟你講過,查案官帶回的案卷存放在大理寺檔房內,居然有一部分莫名失蹤了!”

“個中玄機,你我皆是心知肚明!”梁主簿附和道,“足見縣令被害與京師不無干系。年兄若是辦理此案,天曉得會捅出什么馬蜂窩來,或是因此被卷入高官顯宦們的陰謀中去也未可知!你已是明經及第,有此功名,留在京師中定會前程大好,何必埋沒在蓬萊那樣的偏僻之處!”

“小弟也建議年兄不妨三思。”侯主簿亦熱切說道,“眼下仍為時未晚。你只需推說突發小恙,告上十天的病假,吏部自會另行委派他人赴任。狄年兄千萬聽小弟一句,只因你我是知交好友,我才會道出此言!”

狄公見二友眼中流露出殷殷懇切之意,不禁頗為動容。自己與侯主簿相識雖不過一年,卻已深覺此人頭腦敏銳、才干優長,一向贊賞有加。

狄公舉杯一飲而盡,起身溫顏說道:“二位一片憂慮關懷,足見高誼,狄某承情之至!二位所言甚是中肯,留在京師的話,于我的前程更為有利,但我自認應有此擔當。梁兄方才說的功名,在我看來只是老套常規,算不得什么大事,后來在秘閣中埋頭公文,消磨數載,亦是乏善可陳。狄某心意已決,立志從今往后,上為天子,下為黎民,竭誠效力,萬死不辭,非如此不足以心安,蓬萊才是我走上仕途的真正起點!”

三故友道別亭閣內

“或是終結也未可知。”侯主簿低聲咕噥一句,起身踱至窗前,正瞧見那兩個掘墓人已走出樹蔭開始掘土,忽然面上變色,連忙顧視左右,又轉頭啞聲說道:“外面已是風停雨歇。”“那我便上路了!”狄公朗聲說道。

三人順著狹窄盤旋的樓梯,一路朝下走去。

只見一位老者牽著兩匹坐騎,正在院中等候。伙計斟好了上馬酒,三友皆一飲而盡,最后又語不成句地叮嚀囑咐一番。主仆二人登鞍上馬后,狄公揚鞭作別,然后朝著大道一徑馳去。

梁侯二人仍舊立在原地,目送狄公遠去。侯主簿面帶隱憂,開口說道:“我剛剛聽說一事,只是不想讓狄年兄知道。今日一早,有人從蓬萊入京,對我道是那邊正謠言紛紛,傳說有人看見了被害縣令的鬼魂在縣衙中四處游蕩。”

 

兩天之后,將近正午時分,狄公與其隨從行至山東省界。二人在兵營關卡中用過午飯,又換過馬匹,然后沿著大道一路朝東,直奔蓬萊而去,此時途經一片鄉間地帶,周圍山坡起伏,密林叢生。

狄公身著簡樸的褐色騎服,將官袍與其他幾樣行李一并裝入兩只大鞍袋中。離京之前,他決意獨自一人先赴蓬萊,稍事安頓之后,兩位夫人與子女隨后再到,因此方可輕裝出行,待家眷仆從們一路車馬箱籠前來時,再捎上自己的一應家什。狄公有兩件最為珍愛的寶物,皆由隨從洪亮攜在身上,一是著名的雨龍劍——此乃狄家的傳家之寶,二是一部關于司法斷案的典籍——狄公之父生前曾官至尚書左丞,在此書中留下了許多親筆批注。

洪亮原是太原狄府的一名老家仆。狄公尚在幼年時,便得他悉心照料。后來狄公遷至京城并自立門戶,忠心耿耿的洪亮始終襄助左右,既能督管家中一應事務,又能出謀劃策,十分得力。如今狄公外放蓬萊,洪亮仍堅持一路相隨。

狄公緩轡而行,轉頭說道:“洪亮,如果天氣一直晴好,今晚我們便可抵達兗州城,明日一早再出發上路,午后便能走到蓬萊境內。”

洪亮點頭說道:“我們應對兗州的軍營統領提議,讓他派出信使快馬先行,好去蓬萊縣衙告知老爺即將駕臨的消息,并且——”

“此事大可不必!”狄公插言道,“那邊自從縣令遇害后,由主簿負責暫理一應庶務,讓他得知新縣令已經任命便足矣!今日經過省界時,軍營統領提出派兵護送,但我更愿悄悄抵達,不想驚動地方,因此才辭謝未受。”

狄公見洪亮默然不語,便又說道:“我已仔細讀過王縣令被害一案的案卷,但是最要緊的一部分文書卻已不翼而飛,即在死者書齋內找出的私人信札。查案官將這些書信帶回京師,不料卻被人盜走了。”

洪亮憂心說道:“查案官在蓬萊時,為何只駐留了短短三日?朝廷命官被害畢竟非同小可,他本應多花些時日,對于兇手為何作案、如何作案,至少也該查出個眉目來再走才是。”

狄公頻頻點頭,議論道:“此案頗多蹊蹺之處,這只是其中的一樁罷了!查案官只是報稱王縣令被毒殺在書齋內,毒藥是用蛇根木磨成的粉末。至于如何下的毒,卻是一無所知,關于兇手究竟是誰以及為何作案,亦是毫無線索!”

半晌過后,狄公又道,“此次任命一被批準,我便去大理寺拜會那查案官,不想他已遠赴南方公干去也。他手下主簿給我的文書并不齊全,還說查案官從未跟他議論過此案,不曾留下任何批注,也沒說過應當如何繼續追查。看此情形,我們怕是得從頭做起了!”

洪亮并未答言,似是沒有狄公那般心熱。二人默默走了一陣,半日也沒遇見一個路人,不覺行至一片鄉間野地,道路兩旁皆是大樹與濃密的灌木叢。

二人經過一個轉彎處,路邊小徑上突然冒出兩個騎馬的大漢,身穿打了補丁的騎服,頭上扎著骯臟的藍布條,一人彎弓搭箭,正瞄準他們兩個,另一人手持鋼刀驅馬上前,大聲喝道:“當官的,趕緊下馬!留下你和那老頭兒的買路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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