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第一次相識，也是在這樣的日子里。萬家燈火，笑聲朗朗。這里，比玄梏溫暖太多了。

那時她好不容易逃出來，沒想到外面也有玄梏的士兵，經過一條小巷子的時候，離夢隨便躲進了一個烏漆麻黑的雜堆里。等到士兵漸漸走遠，她才聽清楚不知哪里傳來的狗叫聲……

真是晦氣。大腦放空1秒后，離夢驚慌地開始爬墻，蹬蹬蹬就是沒力氣，眼看惡狗已經撲上來，一使勁終于上去了！

“……”離夢無力地撐起身坐在屋脊上，“呼──總算安全了。你們這些小狗崽，還想咬我，做夢去吧哈哈哈哈……”

想到這，錦瑟淺淺笑了笑，隨即惆悵地嘆了口氣。就是迎著溫風的一個回頭，她看到了正好看向她的南鳶。

不爭氣地從上面滑下來之后，還不爭氣地被人家問候了：“喂，你摔得怎么樣？”

“喂……摔得怎么樣……”錦瑟笑了笑，看見了草叢里隱隱發著光的紫燈草。

“你怎么坐在屋脊上？”

“？……”她想打人的時候被眼前的少年拉住了，以現在的狀態，別說狗了，再經過漆黑的巷子都得繞道走，反正打不過，擺爛了。

“別害怕，離夢，我不是壞人。”少年停在一個小巷邊，快速地采了幾株草揉碎按在她腳踝上。

“……”離夢緩了一會，他不僅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懂得藥理。

“發光的不是它，是圍繞著它的螢火蟲。”少年頓了頓，“那不是狗，是狼。街上的告示就是你吧，別亂跑了，小心被抓。”

錦瑟握了握掌心。

自從故國君主游獵回來之后，便開始沉迷幻術，不理朝政。現如今天下動蕩，種族分裂。據說為了查清他那日所看到的幻象，已經開始對種族實施慘無人道的試驗。玄梏里無辜的族人、醒目的毒蟲和寒冷刀刃，無時無刻不在磨噬著她的心。

人會第二次喜歡同一個人嗎？喜歡的飲料會只喝一次嗎。如果她毀壞了容貌呢，如果飲料馬上就要過期了呢？

她好像真的喜歡南鳶了，深深地喜歡。放不下，也忘不掉。可是世事總是不盡人意，時間在無形中成了一種羈絆。或許，這已然不是一個世界的兩頭，而是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她必須再見一見故國的君主，就是現在。

士兵走過的時候，錦瑟撂倒了隊伍最后摸魚的小卒，將他悄悄拖到茶攤旁，留了幾兩茶錢。

“見諒哈。”語氣未落，一名稍矮的士兵便成功混了進去。今夜，她要和君主好好談談。生命對于位高權重之人，本就如螻蟻一般吧。想到這，便也無所謂了。

故城守衛森嚴，眼看就要蒙混過去了。

“最后那個！過來！”一名玄士厲聲喝住她，“你是新來的嗎，怎么沒見過你。”

“我……”錦瑟一時卡頓了，這時，一個藍綠色眸子的人走了過來，風清骨逸，不像一般人。

“何事喧擾？”

“回稟蘇神侍，此人面生，卑職懷疑……”

“玄士盡心了，這是我門下偷跑出來的，見笑了。”蘇夜看了她一眼，“還不回來？再想偷溜就把你關進玄梏。”

“是……”錦瑟松了一口氣，不知不覺跟著蘇夜走到了一處居所。

“你安全了，我找個機會送你出去。”蘇夜望著月出方向的微光，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

“怎么可以見到君主？”

“你找他做什么。”蘇夜好像并不意外，“殺了他，故國和異族就安寧了嗎？”

“可是那么多無辜的人在玄梏里煎熬！”想到那些慘無人道的實驗和冰冷刀刃，錦瑟無法壓抑住內心的痛苦。

“跟我來。”蘇夜揮手幻出了一道深邃的門。

錦瑟仿佛看到久違的森林，沒有多想就跟了上去。越往前走，看到的景象就越繁雜：種族的和諧、故國的繁榮、神秘勢力的入侵、流言的摧殘……忽然，她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南鳶。他……

“言昇，有人見你。”蘇夜輕揖一聲，側眸看了一眼月神。

“離夢，還記得我嗎？”

“月神？”錦瑟看著三人愣了愣，好像明白了什么。就算她不知道蘇夜，也會全然地相信月神。

那日她死在黑色的毒箭下，想要看清喊她的南鳶已經不能了。恍惚記得被人帶走，醒來身邊趴著南鳶，可是自己怎么也碰不到他，仿佛隔著一種無形的墻，這讓她十分壓抑。不得不承認，她已經死了。

她向月神求取了幾日時間，代價是改變容貌、嘶啞聲音，成了現在的錦瑟。

“南鳶，他好像不認得我了……”

“愛是無法忘記的，是可以打破時空的存在。”月神緩緩走向君主，“我相信，不久你們就會見面的。離夢，那日誤傷你的毒箭和關押族人的幕后者，來自同一處。”

“那為什么不把族人都放出來？！”錦瑟看向一言不發的言昇，玄梏的景象在她腦海里疊現，隨著那人的回眸，離夢整個人都愣住了，濕熱的淚涌出眼眶。

“別怕，是我。”南鳶揉了揉她的頭發，一次又一次拭去女孩滿臉的淚。

“君主言昇并非殘暴兇戾，為達目的，幕后者怎會善罷甘休呢。”話語未落，蘇夜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一般，吐出鮮血的同時幻境仿佛正被什么東西破壞，“不好了……”

巨大的動蕩和白光轟然崩裂后，幾人重重跌在故國的祭祀臺上。

“抓住他們！重振故國！妖人祭天！復我太平！！”循著混重苦澀的聲音望去，一團黑乎乎發著怪異笑聲的東西一點點吞噬著言昇，桀桀的笑聲使階下被控制的士兵和族人異常興奮：

“抓住他們！重振故國！抓住他們！重振故國！……”

濃重的血腥和刀劍刺痛著人心，人的語言就像刀刃。

“言昇！言昇！！！”月神使出長杖想要把他拉回來，清澈的生命像流水般涌向言昇，“君主！您堅持住！……”

“月神你瘋了？！！”清淺的流光涌向被吞噬的人，黑色的怪物笑的更加猖獗，它在連月神一起吞噬。階下的應和如猛獸一般，烏壓壓地向祭壇覆來。

黑紅的重云籠住故城，恍惚回到那日戰火肆虐的云丘。

南鳶看向高臺上的怪物，身后的族人張舞著，筑夢需要有人守護，這一次，輪到了他。

長劍出鞘，離夢第一次看到他快不及眼，縱身上躍后擊倒重圍數人。那些掩埋在內心深處的痛苦和煎熬，成了少年心中的第二柄利劍。

離夢成為錦瑟后沒有了原本的氣力。看著被控制的族人和士兵，終究是狠不下心。

“離夢！”南鳶開出路朝她靠來，眼看就要護住，離夢拽著他奮力轉過身，喑啞著說不出話。

是那支凝成的黑色的長箭！

“該死！！！”南鳶再也忍不住怒吼，手起刀落，倒下的士兵幻化成片片的黑煙，涌向高臺桀桀的怪物。死去的士兵正在成為那怪物的一部分。

猩紅的天邊泛著一點光，南鳶想起了什么。

旌旗蔽空，冰骨的笛聲從屋脊散開，刺破泛著天光的云，玉笛清心，悠悠裊裊。

“月神！”蘇夜騰空合掌列陣。枯藤色的長杖指向天光，血云壓城，終于，一束熾烈的光輝破開云翳直向怪物，所有人迷失在一片頭疼欲裂的嘈雜和混沌里……

一切，都結束了……

待離夢再次睜開眼睛，已是風和日麗的傍午，一片花瓣落在她眉上，離夢拿起來看了看。

“月神……這是哪里……”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一片陰影投了下來。女孩撐起身，抬頭是一個白發玄衣的人，身后是一片花海，花海里有一棵茂盛的巨大重櫻，風拂花落，彌漫了藏著星河的眼。

離夢反復看了看他的臉，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只不過……嗯！白發挺別致的。

“看夠了沒？”那男子低了低頭，“睡這么久把我忘了是吧。”

“？”離夢撓了撓頭，“你是誰啊？”

“睡傻了吧。”男子回眸朝她笑了起來，“還不跟上？”

“去哪啊？”

“去開滿陽光的草地，奔跑歡笑，抓那些肆意飛舞的蝴蝶~如果你想觀星枕夢，那也不是不可以~”

“哇──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南鳶。”男子看著她頓了頓，隨即笑了，“你叫離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