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那天上午，漲工資的活算是忙活過去了，子都也幾天沒走步了，看著處里沒什么事情，便離開單位去了夕顏山。

夕顏山，空氣中匿著花草香，槐花打著蕾，為花季里最后的盛宴做著準(zhǔn)備。在這以前，子都走步時常聽音樂，最近停下了，這會兒他想起來，便打開手機(jī)音樂……跳動的琴鍵，指縫間流淌著清冽的山溪，溪水一路奔騰著、歡躍著：“快去看那，快去看那，水邊有位美麗姑娘，她的名字最動聽，她的影子最漂亮……”

“若在做什么呢？剛才還說在想我呢……”原來的這時候，踩上音樂他就想起她，想了她的樣子，又想知道她在干嘛，想的迫切了，就發(fā)信息給她……她說在想他、在工作、在做家務(wù)、在與亦冰買菜、和雨馨在媽媽家……對他來說，這些樂曲就是他們愛的記錄儀，一支曲、一首歌，都會超越時空、帶他去那個景情，重溫那些美好回憶……《水邊的阿狄麗娜》，此刻他又想起她，物是人非，現(xiàn)在帶他的只有凄婉、哀傷……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關(guān)掉音樂。“她曾經(jīng)是我的愛、我的希望，現(xiàn)在泡影破滅了……人死是一種解脫，活著就要堅強(qiáng)，就要有方向、有責(zé)任；還有萌、還有一鳴、還有親人……她們需要我，需要我站起來……不破不立，希望不就是在失望中誕生的嗎？必須重拾信心……”他正吃力地從她的陰影里走出。

子都從夕顏山走完步回到家里，吃過午飯就守在電腦前，他在看一篇“小說”……他考慮過，與周圍人比起來，他的長處就是多讀了幾本書，他要把它發(fā)揮出來。為評估自己的水準(zhǔn)，近兩年來，他時不時地給散文在線、短文學(xué)投點小的詩歌、散文，還好，投無不中，不經(jīng)意間發(fā)表了二、三十篇。那次短文學(xué)舉辦“我懷念的”征文活動，他為此寫了《元夜》，故事取材于一個雪夜里若與他的經(jīng)歷……這些嘗試使他找回點自信，于是他便試寫小說……他在看的“小說”是他半年前動筆寫的，這些時日因為與若的事情擱下了。其實也不光是這方面原因，一開始他就是“硬寫”，沒靈感，沒想好思路；這會兒他又看了大半天，還是沒看出些滋味來，情如嚼蠟……“打動不了自己的就別想著打動別人，這幾個月的心血算是白費(fèi)了……”他想放棄卻又不舍，正琢磨著……有電話打進(jìn)來，是佳欣的……佳欣說明晚她們四個人一起聚聚，說若她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說完這事兒，她意猶未盡，嗯嗯呀呀，又囑咐了幾句要他多關(guān)心若的話……

撂下佳欣的電話子都思忖著:以前聚餐，要么佳欣聯(lián)系若、若再聯(lián)系他；要么洪哥聯(lián)系他、他再找若；再聽后面佳欣的那幾句話……希臘諺語，當(dāng)一件事情被第三個人知道了，全世界也都知道了。明擺著的，他倆的事兒佳欣知道了，不日便天下大白……這事兒他倒未必放在心上；讓他上心的是，有意義也好，無意義也罷，現(xiàn)在他不了解若了；情變的原因他似知非知，她的態(tài)度更令他費(fèi)解……勿須佳欣“關(guān)照”，無論他倆走到哪一步，她有需求，他豈能袖手旁觀……“然而，十面埋伏，對弈得有敵手吧；王婆巧施連環(huán)計，‘十面埋伏’，金蓮不出場你埋伏個啥？見一面都得中介，關(guān)心是不是也得中介？人家躲你，你給人家添堵去……佳欣是要做說客的嗎……”

其實佳欣約吃飯不是為他倆的事兒，由頭那天晚餐時他才知道。佳欣的孩子一小長托，小學(xué)起便在寄宿學(xué)校讀書，前段時間她覺得孩子有心理障礙，就向若打聽這方面人，恰好若有個朋友是心理醫(yī)生，便引薦給她，為此佳欣一直想請若吃頓飯，這事兒也落了好長時間……還是佳欣孩子上小學(xué)的時候，佳欣向洪哥討名分，要他與前妻離婚，不然就走人，洪哥沒答應(yīng)她，她便與孩子家長們混了一路……那段日子佳欣天天吵著要與洪哥分手，若與子都有事兒沒事兒地被他倆招去陪著……那次是在佳欣家里，洪哥勸不動佳欣，惱了，動物兇猛，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揮拳相向，來勢洶洶，子都猝不及防，眼見得碗大的拳頭照顧上佳欣面門，說時遲、那時快，猛然間若撲上去，把佳欣撲到沙發(fā)上，用身體掩蔽著她……洪哥的拳頭到了，那拳頭旋風(fēng)般地從若的腦后橫掃過去，拳過處，掠起若的幾縷秀發(fā)……那一拳不管落在她倆誰人頭上，一準(zhǔn)打出個好歹來……一拳之恩，佳欣從此視若情同手足……又幾年，佳欣接手了洪哥的財產(chǎn)，從此，那個名分的事兒她再沒提過……

子都尋思著，不管怎樣，他都應(yīng)該先跟若打聲招呼，原來他倆參加聚會都是一起走的，現(xiàn)在也要這樣，至少在外人眼里他們是和睦的，這個“大體”若自然識得。于是他給若發(fā)信息，告訴說吃飯的時候他接她一起走，又問她是不是希望早點過去說會兒話；若回復(fù)說，屆時她們先去“躲喵喵”那兒坐會兒……

吃飯的地兒在漁人碼頭，躲喵喵也在那兒。子都打定主意，以后與若見面不再提及他們間的事兒。

那天天氣晴朗，旅游季節(jié)，又值雙休日，夕陽西沉的時候，漁人碼頭仍在聚攏著觀光客。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北面人來濱城一定是要睹海的風(fēng)采的。海是開放的，是富有想象的，比草原遼闊、比黑土地寬廣。沙灘那兒依然吸引了不少親海人，是啊，那兒離海最親近……幾年前為開發(fā)旅游業(yè)這兒建起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歐派街區(qū)，完全的石基路面、《霧都孤兒》時期倫敦的街燈、哥特式教堂、拜占庭式西餐店、加勒比海盜船、堂吉訶德風(fēng)車……街道上采風(fēng)的、逛街購物的，不絕于路；都到這時候了，比薩斜塔那邊依然有幾對新人在街拍……“難怪若總喜歡來這兒呢，如果再把米奇、米妮領(lǐng)過來，這兒就成迪士尼了……”子都看著光景，自顧擷趣兒，腳步顯得輕快。不能說他就是丟了“包袱”，幾經(jīng)折騰，他“包袱”里的東西確實掉出去不少……

躲喵喵是個讀書休閑的地方，多半是家長陪著孩子在那兒讀書、做作業(yè)什么的。躲喵喵門戶敞開著，子都剛到門口，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若，那時她正坐在當(dāng)?shù)赖奈恢蒙鲜掷锬弥緯蛩蛘泻簟ＫM(jìn)門掃了一眼，座無虛席，看得出若的小桌子是后加上去的。他隔著桌子在她對面坐下來，她替他叫了杯熱飲……

一年除了冬季，那三個季節(jié)若多半喜歡穿長裙，而且傾向于那種寬松的一體裙。子都打量著她，今天她穿的也是一體裙。寬松的裙服，淡白色的料底上影印著彩淡的櫻花，那櫻花無枝無葉有規(guī)律地分布著，不用說，一定四季不凋、風(fēng)雨不敝；一條色澤清淡的絲披遮著她半個身體、兩端掩蔽著自肩而落垂在胸前，那只肥碩的裙袖鎖著袖口，凸顯著她那只捻著絲披的、白皙纖細(xì)的手。她溫文爾雅地坐在那兒，看上去雍容華貴，婉若畫中人……不過這個季節(jié)青春一點的都穿了夏裝，女孩打扮的清清亮亮的，穿著薄絲，露著美腿、玉足……“亦或她是怕晚上起海風(fēng)涼著吧……”子都還注意到，這兩次見若，她臉上都涂著層粉底油，以前她都是擦點透明的護(hù)膚品的……“看那些明星，這兒涂那兒抹的，臉就跟個調(diào)色板似的，亦或這就是時下的主流時尚吧……”就像RB女人穿和服一定要妝出那樣的臉一樣，他只覺得新穎、好看；再說了，他怎么看她都順眼，況且在他接觸的女性中，只有她把臉看的比性命還珍貴……“她當(dāng)然比我懂得如何去打扮自己……”除此，他不會再做他想。

“這是我剛在這兒買的書，翻了翻，覺得適合你。”若把手里的書遞給他。

“《禮物》，謝謝你，我回去看看……”子都接過那本書翻了翻……“呵呵，中學(xué)讀物……”他心里說，放在以前他一定會拿她開心的……

她家的書柜里擺滿了他的書，他讀過的書覺得有受益的都會送她看。她送他的書不多，這是一本，再就是早年還送過他一本《納蘭詞》。

“最近身體怎樣？工作怎樣？”他問她，這幾年他們見面都是這樣開場的。他放下手里的書盯著她看。

“哦，還好吧，就是單位事情太多，覺得疲勞，休息過來就好了，不太礙事……”她說話時顯得沒些底氣，目光一溜眼就鉆到桌子下面去了，像似在躲什么……

若的舉止子都自然看在眼里，這幾次見面她都回避與他對視，這在他只有一種解釋，生分了；不過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

桌上擺放著文具，若從筆筒里取出一支筆，捏在手里轉(zhuǎn)動著，眼神隨了那支筆，亦或是想找個話題吧……“還記得我給你寫的那封信嗎？就是在這兒寫的。”敏感時段，她輕心了……

“怎不記得啊，那封信一直在我那本《新舊約全書》里夾著，不瞞你說，前幾天我還拿出來看過呢。知道為什么那時總問你是哪個民族的嗎？你寫的不是方塊字，是八思巴文……”

那時他倆都意識到他們在談一件往事……往事，在愛來說好比吃魚生，愛在吃的是活魚，愛不在吃的是死魚；往事，美的丑的，此刻他們要做的是忘卻而不是鉤沉；往事，一個人躲不開，倆個人更避不了，因為兩個要分開的人在一起，這本身就是往事……一時間他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了言語……

那是子都在B區(qū)時的事情，一個周日傍晚若來這兒；其實周六上午她和子都才從B區(qū)回來。由于下周一有領(lǐng)導(dǎo)要去B區(qū)調(diào)研，子都得準(zhǔn)備材料，所以周日那天下午，也就是若來這兒的那天下午，他就又回B區(qū)去了……亦或那天是若在家與亦冰鬧別扭了吧，心情不好就來這兒散心……若曾經(jīng)問過子都，在他的親人里面她排第幾，子都說沒有第幾，只要他倆在一起就好，她不滿意，說在她那兒她都是排他第一……孤寂的時候最思親，子都又是他最親的人，她想起他，想與他說說話兒、找些安慰；亦或她也想與自己說說話吧，桌上的紙筆又在鼓動她，她拿起筆……周一那天下午子都在單位收到她的信，那時他在辦公室里，一眼見著封面上的幾行巴思巴文，他激動不已，仿佛她裝了信封里、一揭封便會蹦出來似的，他急切地拆開信……“哥哥，不知怎的，一離你眼兒我就想你，我倆一起時就想讓你抱著，一句要說的也想不起來……想你，愛哥哥，很愛很愛……”百煉鋼化繞指柔，柔弱的舌頭最繞心，他這邊看著信，那邊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寶貝兒啊，哥沒照顧好你，讓你孤單了……”他想她，迫切要見她……那晚他沒去參加為領(lǐng)導(dǎo)準(zhǔn)備的晚宴，匆匆趕回市里，沒什么比她更重要；在這件事情上，他從來都是個主義真……月光如水，銀沙灘，車廂里，她坐他懷里，他抱著她，脈動、心動、天籟之音……月西斜，皎白的月光透過車窗投影進(jìn)來，迷幻的舞臺，兩只凈白如雪的玉足凌空炫舞著……韶華、激情，天大地大，唯愛最大……

曾經(jīng)的恩愛、美好，現(xiàn)在說來，亦或在子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在若是可遇而不再求的。若的眼睛浸潤著，一定是被那件往事觸動了。子都想打破僵局，可又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以前她哭的時候他都是找個故事先把她繞進(jìn)去，待她出來時臉上也還掛著淚，不過那已是掛在笑臉上的……“現(xiàn)在她不需要我的故事了，我們都還沒在故事里沒走出來……”

子都的眼睛一直長在若身上，她手里捏著那支筆，不知在想什么……

兩個男孩戲耍著跑過來，一個男孩碰到了他們的桌子，桌上子都的那杯熱飲漾了出來，險些灑他身上，那個男孩回來向他道歉，子都就問他多大了，男孩說十四歲……若瞅了一眼那孩子，眼睛水汪汪的……十四這個數(shù)字對他們來說是敏感的，十四年火紅的愛，亦或還有個還沒出生的孩子……離情最是傷情，五蘊(yùn)所觸，無不心泣。“此次不比上次嘍，上次是離身，這次是離心；上次懷著希望，這次滿懷失望，滋味不一啊！我也回不到以前嘍……抽刀斷水，這樣相處已無甚意義了……”

晚上吃飯大家見面的時候，若和子都強(qiáng)作歡顏，洪哥看上依如平常，佳欣也就是剛見面的一剎、曇花一現(xiàn)RB女人禮節(jié)式的一掬笑容吧，整個晚上她都霾著臉……其實生活中每個人的心情都是寫在臉上的，凡人如此，圣人亦復(fù)如是。孔子做大司寇行攝相事時尚不掩喜色，謂“樂其以貴下人”，他們就更甭說了。這幾年洪哥與子都間的事務(wù)少了，聯(lián)系也少了，說話間彼此多了客套，少了誠意。晚餐一開始大家談了幾句孩子的事情，那還算個主題，后來就東扯一句、西拉一句的，始終沒找準(zhǔn)個調(diào)兒，拿桌上的兩道菜來說，原來他們湊一起是那盤全家福，現(xiàn)在青紅綠白的，就是那盤四生蘸醬；亦或還是因為四分之三的人揣著心事吧……

若說身體不適不能喝酒，佳欣也不讓她多喝，只往她紅酒杯里斟了五分之一的紅酒，說要那么個意思……佳欣與若挨坐著，吃飯的過程中她起身單敬若一杯酒，若隨之起身，兩人端著酒杯說起話來，亦或覺得站那兒說話不方便，又離開桌子繞到洪哥座椅后面，子都與洪哥說話的時候，她倆的舉止一抬眼便看得清楚……她倆俯首耳語著，有幾次佳欣還在抹眼淚……桌面空缺著，她倆只管站那兒說悄悄話。洪哥有點不高興，便扭過頭去說：“有什么怕人的事情需要背著我倆說，過來說與我倆聽聽……”又一會兒她倆回來了……

子都發(fā)現(xiàn)若的睫毛粘連著，“她一定也流淚了。”他擔(dān)心她有煩心事兒，便悄聲問她發(fā)生了什么。她把座椅靠過來，他向她那邊傾斜著身體，她埋著頭低著聲音說：“剛才佳欣告訴我，她前夫上午去世了……唉！還不到五十歲，上個月我倆還去BJ看過他，這么快，說走就走了……”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又說：“你別放聲，她不想讓洪哥知道這事兒。”“你也去看過他？在BJ？上個月……”子都有點兒詫異，他沒聽說她什么時候去的BJ，疑似她口誤……“啊……是的，上個月去的……”她穩(wěn)了穩(wěn)神，接著說：“這事兒……這事兒我沒對你說……還記得上個月我去廈門學(xué)習(xí)吧，就那次，回程去了趟BJ，辦完事兒我倆一塊回來的。”她抬頭掃一眼桌面，繼續(xù)道：“那時她前夫在BJ住院，他妹妹找到她，說她哥快不行了，想見她一面，她不想讓洪哥知道，又脫不開身，就找我，我倆就與洪哥撒了個謊，說我要她陪去BJ做心臟檢查……”她的眼淚又止不住簌簌地滴落地上……

若說話的時候，子都留著心：她流眼淚應(yīng)該是女人對這類事情應(yīng)情感應(yīng)、本能的反應(yīng)吧……她與佳欣交情不薄，她有事兒求佳欣洪哥不會反對，這樣佳欣去BJ也就順理成章……她說去做心臟檢查也是極好的托詞，大家都知道她心臟有點問題……亦或不是這個契機(jī)，她不會與他提及佳欣的事兒，他也就無從知道她去BJ這件事兒了……

按說子都的推想是符合邏輯的，前前后后，那時他倆已生嫌隙、溝通不便……還是若從BJ回來的那個晚上——那時他還以為她是從廈門回來的呢，他給她發(fā)去了《美麗的花》，她說分手……

他倆還在嘀咕著，就聽洪哥說：“誒？你倆咋又開上會了，低頭說什么呢？神秘兮兮的……”子都回過身來，若整了整容，挪回椅子，他倆互視一眼，誰也沒回洪哥的話。洪哥笑著對若說：“若，怎么，是不是子都欺負(fù)你啦？他再欺負(fù)你就不理他，別慣他毛病……”子都瞅了一眼洪哥，又看看若，沒言語。洪哥又對若說：“說正經(jīng)的。聽說貴體欠安，心臟不太好，去BJ查出點什么沒有？回來佳欣也沒跟我說……”“哦，做了個CT檢查，診斷為……大夫說心律不齊……”若應(yīng)承著，看得出她有心回避這個話題，收聲時又瞅了子都一眼……亦或只有她和佳欣知道瞅子都的那一眼里掩著什么吧；子都以為若是就剛才的話又給他個提示，說她與洪哥說的，乃是繼續(xù)著與佳欣的那個謊言……那時佳欣也瞅著子都，子都同樣理解為佳欣也是為了與若的那個謊言、擔(dān)心他在洪哥面前說漏了嘴……

洪哥接著若的話又說，“心律不齊不算什么大病，不過大病小病都是病，都要治；心臟病需要靜養(yǎng)，吃點藥，多休息，還不能生氣，唉……”他嘆了口氣又道，“現(xiàn)在的人都很脆弱，說不定哪天誰會怎樣，一來病就是個急的。我的一位大哥一向自詡身體很棒，頭些日子我們還在一起吃的飯，這不，上個禮拜說腦梗，一下子沒了……”

本來大家的情緒就不好，再加上這些生生死死的，一時間場面氣氛壓抑。佳欣就埋怨洪哥，說不會說話就少說，別像個烏鴉似的窮得得；她又觀察若的反應(yīng)，若垂著眼，一聲不吭……洪哥這時才意識到他的話頭踩了若的話尾，犯了忌，便向若解釋；若諾諾應(yīng)聲，連說了兩句“沒事兒”……子都想緩解場面尷尬的氣氛，便提著精神，倡議大家端起杯來一起干杯酒，說難得大家聚一次，說點開心的……

那晚大家誰都沒喝多少酒，場面冷清，時時冷場斷片，多半是洪哥說話、子都應(yīng)和，若與佳欣始終情緒低迷……

晚餐結(jié)束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子都和若走在頭里，他又向她問起心臟檢查的事兒，那會兒飯桌上他聽的亦真亦假，這會兒想再確認(rèn)一下。若說都與他說過了，就那么回事兒……洪哥跟上來，他倆就沒再往下說……此后這事兒子都就撂下了，不是因為礙于溝通，而是他“沒必要畫蛇添足、‘假慈悲’……”

洪哥的車送大家回去，洪哥坐在前排，他們仨坐了后排。車上子都握著若的手，她的手麻木著、發(fā)涼，不是先前的感覺，下車時他倆握出一手的冷汗……子都送若到樓門口，習(xí)慣性地抱抱她，在她面頰上親一下，她沒應(yīng)和，也沒反對……

送子都回家的路上，洪哥說他看著若好像有心思，問子都她那把是不是哭了、他是不是惹她了什么的；子都就逗他說，他與佳欣倆在家都是誰欺負(fù)誰，洪哥說當(dāng)然他得聽佳欣的，又問佳欣他說的對不對，佳欣沒睬他，他又回過頭來問了幾遍，佳欣還是不睬他……過了一會兒佳欣自言自語道：“人的命運(yùn)真是天定的，男人可憐，女人可悲……”洪哥摸不著頭腦就問她說什么，說聽不懂她的話；她又道：“男人都自私，不會想著別人……”洪哥回頭看了看她，整個晚上她就沒給個笑臉，怕話不在茬，就沒再吭氣，之后大家就都封了嘴……

子都咂摸著佳欣那話的味道，他知道佳欣心情不好，不過聽她那話也不像只對自己說的，他倒是能對上號。他和若的愛曾讓佳欣妒忌，現(xiàn)在他給若丟了，算得上可憐吧；一個女人跟了他這久沒沾上點滴之光，算得上可悲吧；“不會想著別人”，原來的不說，現(xiàn)在想著了，她要走，他也放手啦……他就解讀到這兒了，就算在他腦袋上再鑿出幾個洞來，恐怕透出的也還是那些光亮……

子都回到家里，屋里仍是清清靜靜的，雖說少些人氣，但也不是抑郁氣象，一時間他的身心輕松下來。他想起約翰·德萊頓的《亞歷山大的宴席》。“國王自得的難按；將打過的戰(zhàn)役又打過一番；再一次擊潰了所有的敵人；將已經(jīng)殺掉的又殺了一遍……”他不是亞歷山大，沒有亞歷山大的宴席。往事就是往事，正視現(xiàn)實，他必須從往事中掙脫出來……“洪哥、佳欣、還有若，他們應(yīng)該是找到更為適宜的生存環(huán)境了吧，亦或我也該離開他們，去適應(yīng)新的群體了，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