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

月影憧憧，連日的大雪裹挾著塵埃鋪灑于大地，涼風里透著潮氣。

南京鄰縣郊區小村外，彎曲泥濘的公路旁，一輛破舊的小面包車悄無聲息地停著。

不一會兒，車內傳出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

“不行，我還是覺得太冒險了。老大回來要是知道，非把我們的皮扒了不可。”

“劉方揚，這都什么時候了，你不要啊。”

“陳探，你有沒有想過，這種事萬一出個什么幺蛾子……”

“我們不是都商量好了嗎？直接沖過去撬門只會打草驚蛇——萬一村里有接應的呢？再說，等她失手了我們再沖進去也不遲。而且南哥都蹲過點了，那里面沒人！”

“可是……”

“你們倆別磨磨嘰嘰了，有完沒完？”

這時，一個低低的女聲打斷了兩個男人的討論。

江柔扶了扶深色的帽檐，露出小巧精致的白皙下巴，她歪頭分別遞給兩人一個眼色，不甚耐煩似的：“干還是不干，給個準話。”

陳探說：“干！”

劉方揚跟著說道：“行吧……”

幾分鐘后，面包車上溜下來三個人，趁著夜色潛入附近的小村里。江柔個子最小，纖細伶仃，夾在兩個男人中間，存在感極低，不仔細分辨竟然很難看得出來。

避開有狗的農戶，幾人貓著腰來到一處低矮的平房外，貼著墻根蹲下身子。

平房配的是老式卷閘門，年代已久，隔著幾米就能聞到鐵銹味。此時大門緊緊鎖著，房間沒有窗戶，僅靠離地約三米處的一方氣窗透氣。氣窗處不見半點光源，里頭一片漆黑。

一周前，陳探帶來可靠消息，這間隱藏在小村里的舊倉庫，其實是警方正在追查的拐賣團伙的一個中轉點。因為某些原因，他們將這件事壓了下來暫時沒有上報。

陳探早在小村兩個出口安排了接應的人。他們仨打頭陣：劉方揚負責放風，陳探則帶著江柔繞過大門口來到屋子側面的氣窗之下。

“江柔，有任何不對勁你都要大聲喊，知道嗎？”陳探心里隱有不安，一遍遍地小聲叮囑，“能直接取證最好，不能的話就用相機拍下來。”

“知道了。”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當然這種可能性非常小，你要是看到了不好的東西，比如……尸體，千萬注意，別破壞現場。”

“我知道。”

陳探深吸一口氣，伸手扶住破敗冰冷的墻壁，慢慢站起來：“行，那來吧。”

江柔沖他張開手臂，他用雙手托住她腋下，一下子就將她托舉起來。高度足夠時，江柔忙踩住陳探的肩，將上半身一點點挺直，等到視線與屋子上的氣窗齊平時，立刻將手探進去扒住窗邊。

她輕聲道：“到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哈出的熱氣形成了白霧，有些蒙住了視線。江柔揮揮手打散白氣，稍稍探頭。屋里氣味極其難聞，即便是在寒冬，有機物腐敗的臭氣仍舊撲鼻而來，比垃圾站還不如。

她先掏出手電筒，在屋里照了一圈——如陳探所言，里頭空無一人。

四四方方的一個破倉庫，除了墻角堆著幾個邊緣漚爛的巨大紙箱子以外，正中央還擺著一把生了銹的金屬折疊椅，椅邊零散摞著十幾個白色的一次性塑料飯盒，有的還插著筷子。

“沒發現什么可疑的，我下去看看。”

“進得去嗎？”

“沒問題。”

這氣窗實在太小，小得只夠鉆進去一個半大孩子。偏偏江柔仗著身材優勢，勉強能將自己塞進去——所以那個時候，陳探他們才找上了她。

江柔撥開外套，里頭穿著一件市面上很常見的矯姿背心。唯一不同的是，腰部進行過改造，多纏了很多道束帶，可以當作下降的繩索。江柔解開束帶，將自由端遞給陳探。

“我下去了。”

“嗯，小心。”

陳探緊緊攥著束帶的一頭，仰頭望著江柔在月光下一點點鉆進屋里去，被黑暗徹底吞沒。

束帶另一頭通過登山扣固定在江柔身穿的背心上，伴隨著她一點一點下降，束帶越繃越緊。

沒一會兒，江柔成功觸底，解開了身上的登山扣。她先檢查了地上堆積的飯盒：從食物殘渣來看，這里頭起碼有超過十份主食，并且這些飯盒不是同一時期留下的——有的已經生了厚厚的霉菌，有的卻像是近期才留下的。

這里時常有人來？

江柔暗自思忖，心生疑竇：陳探的人在這里輪崗蹲守了一個多禮拜，怎么說從沒見人進出呢？這么想著，她又在屋里巡視一圈，甚至把墻角的紙箱子每一個都打開看了，卻一無所獲。

江柔有一點掃興，抬頭看向來時路——透過氣窗，剛好能看見明月當空。

同樣的明月下，李明愷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睡熟了吧。真可惜，沒有你在的時候，我們好像經常徒勞而返。

這么想著，姑娘輕輕嘆了口氣，準備原路返回。可就在下一秒，她突然剎住了腳步。江柔感受到一絲細弱的風——在這個只有氣窗的密室型倉庫里，她卻感受到地底竄上來的，潮濕而溫暖的風。

江柔心頭一動，緩緩低下頭去，順著那絲絲縷縷的風，將手電筒湊近探看。只見那個堆了紙箱的墻角，有一處不易察覺的缺口，大小剛好夠伸進兩根手指。缺口處綿延開去，有不仔細看很難察覺的裂紋——像極了因歲月變遷自然裂開的痕跡。

江柔的心，因為某種猜測而劇烈跳動起來！她立刻關掉了手電筒，并迅速向懸掛著束帶的氣窗跑去！

可惜已經晚了。方才探照的時候，手電筒光線已經經由那個缺口漏了過去。

幾乎是同時，地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如江柔所想，這間屋子還藏著一個地下室！并且，那里頭一直都有人守著！

江柔心如擂鼓，將將摸到束帶，顧不得扣上登山扣，便揪著帶子往上攀爬。與此同時，晦暗的角落，一處邊緣不規則的大塊地板被一股大力猛地掀開！

手中的束帶一緊，外頭的陳探立刻知道江柔準備出來了。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屏息凝神，攥緊了拳頭。

“啊！”

陡然間，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炸響在他的耳邊。頃刻間又靜默無聲。

而他手中的束帶突然失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