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學(xué)一出教室，張鯤就迫不及待地解釋道：“不好意思，早上的時候，我是碰見張輝了，才被迫不辭而別的。

然后中午一直在學(xué)校等你，可是直到快上課了，還沒見著你的人影，所以一拖就拖到現(xiàn)在了。”

吳明學(xué)不耐煩地說：“誰要你解釋了？咱們?nèi)グ貥湎抡劇！?

張鯤見吳明學(xué)一臉不悅的樣子，很揪心不能成交，走到柏樹下時，他的口氣變成了懇求。

但是吳明學(xué)沒吃這一套，而是突然發(fā)問道：“你先給我說說，你們嶺下屋場為什么……為什么那么奇怪？”

吳明學(xué)本來想問“為什么不吉利”，但是怕用詞太過刺耳，便臨時改成了“奇怪”。

顯然這個詞也超出了張鯤的接受范圍，他反問道：“哪里奇怪了？不都是吃喝拉撒嗎？”

吳明學(xué)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實不相瞞，我可是聽到好幾個長輩說你們那兒不吉利了。”

“不吉利？”張鯤反駁道，“怎么可能？我們那兒跟桃花源似的，空氣清新，鄰里和睦，哪來的不吉利？”

吳明學(xué)不以為然地說：“恐怕是你們自我感覺良好吧！一個人說也就罷了，可是接連三個人都這么說，說明你們嶺下屋場肯定有點名堂。”

“能有什么名堂？”張鯤勸道，“你別聽別人怎么說，自己不是親自去過了嗎？親眼目睹過的事情，還不相信啊？”

吳明學(xué)冷哼道：“哼，還不就是親自去過嗎？銅錢沒買著，還倒貼了十塊錢，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張鯤見機直接轉(zhuǎn)到銅錢的事上來，誠懇地說：“吳明學(xué)，五毛錢一枚真的是最低價了，要是被泉爺知道，會關(guān)我禁閉的。”

“又泉爺！”吳明學(xué)生氣道，“我估計他不止騙了我，還騙了其他人。”

“怎么可能？他除了腦子有點問題，從來沒騙過人。”張鯤進一步道，“而且他今天一大早就念叨到你，問我什么時候能再邀你去玩。”

“還去？”吳明學(xué)露出夸張的神情，氣憤地說，“他真把我當(dāng)成肥羊好宰是吧！”

“不是這樣的……”張鯤擺手道，“泉爺說要教你武功。”

“武功？”吳明學(xué)不屑地說，“這都什么年代了，學(xué)武功有個屁用？”

張鯤認真地說：“吳明學(xué)，泉爺真是這么說的，就是那天說過的《虎嘯劍法》，我們從五歲起就開始學(xué)了。”

吳明學(xué)質(zhì)疑道：“是嗎？那你露兩手我看看。”

張鯤面露難色道：“不行啊，泉爺交待過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顯露一招半式。”

“喲，看著還挺神秘的嘛，”吳明學(xué)譏笑道，“但是誰會相信呢？”

沒等張鯤開口，熊小寶突然冒出來說：“我相信。”

吳明學(xué)氣不打一處來地懟道：“小寶，你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跟蹤了？”

熊小寶干笑說：“嘻嘻，我不是怕你又花冤枉錢嗎？”

吳明學(xué)只想打人，厲聲罵道：“滾！”

熊小寶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挨到張鯤身邊問：“張鯤，你們真的在練武功？”

張鯤點頭道：“嗯，不然夏國雄會請我們打架？”

這個反問可把熊小寶的興致陡然提了起來，他屈著身子，笑臉又問：“那外人可以一起學(xué)嗎？”

“你是說你？”張鯤指著熊小寶的大鼻子說，“泉爺只說讓吳明學(xué)去，沒有提你。”

熊小寶厚著臉皮說：“那你今晚能不能給我問問，聽聽泉爺怎么說？”

張鯤食指悄悄指向吳明學(xué)道：“那你幫我勸勸他，讓他買了我這枚銅錢。”

熊小寶重重地“嗯”了一聲，想著自己剛準(zhǔn)備勸吳明學(xué)不要上當(dāng)?shù)模Y(jié)果馬上又來勸說，有點不太合適，遲疑了半晌沒有行動。

張鯤裝出一副生氣地表情說：“那我就不問了，反正人家也說了，現(xiàn)在學(xué)武一點屁用沒有。”

“哎哎哎……”熊小寶急道，“誰他媽說的？”

吳明學(xué)白了熊小寶一眼說：“我說的，怎么了？這么快就反水了嗎？”

熊小寶戇戇地笑道：“哪什么反水呀？不是在談破爛生意的事嗎？”

吳明學(xué)置氣道：“要買你自己掏錢。”

張鯤趁機問熊小寶：“小寶，你有錢嗎？賣給你也行，重要五毛錢。”

可惜熊小寶是個窮光蛋，別說五毛，五分錢都拿不出，于是只見得他無比遺憾地搖頭。

吳明學(xué)輕蔑地說：“既然是古董，為什么不賣給夏國雄或者許偉呢？反正他們又不差這點錢。”

張鯤道：“那不行，他們既不懂，也肯定不會珍惜，說不定隨手就丟進哪個老鼠洞了。”

吳明學(xué)笑道：“你不是只圖個錢嗎？還在乎人家怎么處理？”

笑聲還沒結(jié)束，上課的鈴聲就叮鈴鈴響起，張鯤又問了一遍，吳明學(xué)仍然倨傲地不答應(yīng)，搞得熊小寶很擔(dān)心張鯤晚上會不會去問泉爺。

“我真的很想學(xué)武啊！”一邊向教室跑去，熊小寶一邊苦著臉對吳明學(xué)說。

吳明學(xué)無奈地嘆道：“哎……我怎么有你這個好兄弟？”

最后一節(jié)課換成了班主任沈老師的課，他講解完練習(xí)冊的內(nèi)容，又布置了今天的家庭作業(yè)，下課鈴聲仍未響起，沈老師便讓同學(xué)們溫習(xí)今天的功課。

臨到下課時，沈老師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離開教室，而是低頭忙活著收拾東西，端坐在講臺上寫著什么東西。

聽著同學(xué)們匆匆忙忙走出教室的聲音，沈老師一直很鎮(zhèn)定，就像啥事也沒有發(fā)生一樣。

直到人聲消盡，他才抬頭望了一眼教室，見著吳明學(xué)、熊小寶、夏國雄和許偉四人都乖乖地留在了教室，滿意地說：“喲，你們四個倒是挺自覺的嘛，那還愣著干嘛，趕緊去掃廁所吧！”

四人不敢怠慢，默不作聲地各自掄起一把掃把，低著頭往廁所走去。

只是沈老師似乎從未使用過這種懲罰，他并沒有說清楚，他們四個是被罰掃哪個廁所——男老師的、女老師的、男同學(xué)的還是女同學(xué)的。

90年代初，城里廁所的衛(wèi)生條件也只能算一般，鄉(xiāng)下廁所更是不可描述的臟亂差，不過好在大家伙都習(xí)慣了，陣陣臭氣隨風(fēng)飄來，也擋不住放學(xué)后的風(fēng)情。

他們四個走到廁所外面時，顯得其樂融融，分別詢問怎么都記得掃廁所的懲罰，隨后夏國雄和許偉還細聲細語地開起淺淺的葷玩笑來。

熊小寶倒是很想搭話，但是他實在懂得太少，是個“know nothing”型的boy。

吳明學(xué)則對他們倆低級趣味的玩笑絲毫不感興趣，那兩個不知輕重的富孩子，以為偷看了幾部有色電影，就知道了女人的一切秘密，真是不知海有多深，云有多厚啊！

然而實際上，他們倆開的玩笑與其說葷，倒不如說只放了點豬油，而一旦摻水后，就更加清淡了。

等到真正選擇時，夏國雄和吳明學(xué)的意見發(fā)生了分歧，夏國雄認為既然沈老師沒說明，肯定就是指讓他們四人打掃男生廁所，沒有掃女生廁所的道理，而老師的廁所更不可能。

吳明學(xué)卻有理有據(jù)地分析了一番，又順著他們倆的葷玩笑，說了不少打掃女生廁所的好處，比如這樣那樣的驚喜，而且這次與往常不一樣，等于獲得了參觀女廁所的合法手續(xù)。

在接二連三地勸說之后，夏國雄和許偉色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竟然雙雙露出一絲喜色，主動要求掃女生廁所。

任務(wù)安排妥當(dāng)之后，夏、許二人便興沖沖地向女廁所跑去。

熊小寶準(zhǔn)備立馬進男廁所打掃衛(wèi)生去，吳明學(xué)卻特意拉住了他，兩人貼著女廁所的圍墻，偷聽著里面的動靜。

果然沒多久，他們剛走進女生廁所，就被一個女生大罵“臭流氓、不要臉”，給哄了出來。

吳明學(xué)得意極了，趕緊催熊小寶進男生廁所，熊小寶早已前俯后仰地大笑不止，肚子都笑痛了。

女廁所那邊女生罵聲又起，并似乎哭了起來。吳明學(xué)似乎聽出了異樣，讓熊小寶消停一來，再次辨聽之后，確認是沈紅霞的聲音。

這聲音也被熊小寶聽出來了，他幸災(zāi)樂禍地說：“是小公主，這下有好戲看了。”

話音剛落，夏國雄和許偉兩人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喝問道：“吳明學(xué)，你敢耍我們？”

吳明學(xué)一臉無辜地說：“這話從何說起？剛才不是你們主動去的嗎？怎么這時候跳起來了？”

夏國雄恨恨地說：“哼，竟然被你給耍了。”

許偉惱羞成怒，估摸了一下雙方實力，認為真動起手來，自己能夠?qū)Ω缎苄殻舷胂膰蹖Ω秴敲鲗W(xué)應(yīng)該綽綽有余，便攻擊性十足地道：“大雄，跟他們這樣的卑鄙小人，廢什么話？打他們一頓就老實了。”

他立即提議道：“我對付放牛娃，你對付破爛仔。”

這放牛娃自然是指熊小寶了，而破爛仔毫無疑問便是指吳明學(xué)。

他們倆不想爆發(fā)沖突，一個惦記著等下要放牛，一個惦記著家里還有破爛要收，不想在懲罰之余節(jié)外生枝，都表達了以和為貴的意思。

夏國雄見狀，膽子更壯了，認為自己對付吳明學(xué)應(yīng)該沒有問題，但是許偉能不能打得過熊小寶就難說了，前天在新橋上，早就見識過了的，許偉似乎不是熊小寶的對手。

見夏國雄猶豫不決，許偉催道：“還愣著干嘛？怕我打不過熊小寶？”

夏國雄微微點頭，許偉氣憤地說：“你別太瞧不起我了，要不你對付放牛娃，我來對付破爛仔。”

這建議還不如剛才呢，夏國雄連忙擺手，示意不可。

看到這里，吳明學(xué)忍不住捧腹大笑，熊小寶則嚴陣以待地說：“別磨嘰了，你們兩個一起上，寶爺照樣打得你們落花流水。”

夏國雄覺得這個建議不錯，怎么自己剛才沒想到呢？這打架可不像考試，吳明學(xué)那瘦小的身子骨，根本沒什么戰(zhàn)斗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他和許偉對視了一眼，顯然許偉也是這樣認為的。

兩人立即達成共識，雙手揮拳，一齊向熊小寶沖去。

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吳明學(xué)怕熊小寶吃虧，靈機一動，連忙指向廁所門口，激動地喊道：“沈老師，你怎么來了？”

這話分明是說沈老師站在廁所門口！夏國雄沖上去的身子趕忙剎住腳，一個趔趄，差點沒掉進茅坑。

熊小寶還沒緩過神來，緊捏的雙拳竟然撲了空，很是不爽，他沖吳明學(xué)喊道：“元元，你搞什么？沈老師哪里來了？”

吳明學(xué)斜眼道：“你有沒有良心的？我這不是怕你打不過嗎？”

熊小寶信心滿滿地反駁道：“瞎操心！就這兩個沒上過山、沒下過田的小白臉，我三拳兩腳就能收拾了。”

這話可真是入不了耳，夏國雄氣得臉紅得像猴屁股，牙咬得咯吱作響，向許偉使了個眼色，似乎改變了作戰(zhàn)策略。

果然，只見許偉調(diào)轉(zhuǎn)拳頭，準(zhǔn)備對吳明學(xué)先下手，熊小寶粗臂張開，攔住了他，威懾道：“別當(dāng)我是木頭人，想打我兄弟，先過了我這關(guān)。”

看見熊小寶兇巴巴的眼神，許偉頓時慫了，那天被熊小寶捏住的手腕，似乎現(xiàn)在還隱隱作痛，動手的決心慌慌地往回收。

夏國雄如何不更恨得牙癢癢呢？只可惜自己自幼肥胖，長得白白嫩嫩的，打架還真不是自己的長項，可是眼下只有許偉能派得上用場，也只能指望他了。

于是不顧許偉安危，夏國雄慫恿道：“小偉，動手呀！他都那樣說你了，你還能忍得了嗎？”

然而，許偉四肢并非發(fā)達，頭腦也絕不簡單，可不是夏國雄能指東就打東、指西就打西的魯莽武夫，他也是血肉身軀，挨打也會痛的。

因此，盡管夏國雄一再慫恿，在熊小寶的龐大身軀和強大氣勢面前，許偉遲遲不敢真沖上去，他心想：“只要夏國雄不聯(lián)手，我就不出手，出手不是白送嗎？”

夏國雄畢竟是許偉多年的好朋友，他洞察到許偉的心思，無奈之下，只好選擇加入戰(zhàn)斗。

只聽夏國雄像豺狗般發(fā)出盡管帶著滿腔怒意，卻讓人感覺微不足道的嘶吼道：“上，我們一起上。”

俗話說的好，有人撐腰膽子肥。

許偉見夏國雄真動了打念，立即握緊拳頭，喊打喊殺地朝熊小寶沖去。

卻見熊小寶突然收攏雙臂，目瞪口呆地不敢哼一聲重氣。

夏國雄和許偉以為熊小寶被他們的合力架勢嚇慫了，得意忘形地大笑起來，沖上去猛揍吳、熊二人的愿望更加強烈了，仿佛立即、馬上，吳、熊二人就會鼻青臉腫地雙雙變成豬頭。

沒等他們靠近，吳明學(xué)再次大喊道：“沈老師，你怎么來了？”

夏國雄忿忿不平地說：“哼，還想用這招，小霸王我沒那么傻。”

許偉也義憤填膺地說：“狼來了的故事，哪能講第二遍？”

只是他們的話音剛落，沈老師的厲喝聲如雷霆般響起，夏、許二人瞬間蔫了，連指尖都沒碰到吳、熊二人，就雙雙向前傾去，要不是許偉身手矯健，肯定也會像夏國雄那樣重重地跌倒在地。

夏國雄“哎呦”喊痛，但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自己胖嘟嘟的白臉蛋緊緊貼在廁所臟兮兮的地面時，他沒能忍住，委屈地哭了起來。

他繼而伸手去抹臉，把手指上的腌臜物湊近鼻孔聞了聞，實在臭不可聞，哭聲瞬間變大，就好像遭受了奇恥大辱。

沈老師可沒心軟，他本著就事論事、合理懲罰的原則，吳明學(xué)和熊小寶處于守勢，根本沒有動手的跡象，而夏國雄和許偉則拳頭緊握，顯然是準(zhǔn)備動手打人的。

于是，沈老師當(dāng)下判斷是非，喝令夏國雄和許偉筆直站好，嚴厲地批評道：

“你們兩個，先是跑進女生廁所偷窺，后是在男生廁所想打人，是不是嫌受的懲罰太輕，想請你們的家長來一趟學(xué)校啊？”

對于小學(xué)生來說，叫家長可是比皇上的圣旨還靈，許偉連忙認慫道：“不是的，沈老師，千萬別叫家長來啊！”

夏國雄則簌簌地哭著說：“不要告訴我爺爺，他會很難過的。”

沈老師對兩人的表現(xiàn)嗤之以鼻，冷冷地說：“既然如此，何必當(dāng)初呢？”

他雙手搭在后背，慢悠悠地在夏、許二人面前來回走動，試探著詢問道：“你們倆想要什么樣的懲罰？”

兩人雙雙沉默不語，而熊小寶終于難掩看到夏國雄黏了一臉屎的糗事時的興奮之情，悄悄地輕笑數(shù)聲，卻一下子把沈老師的注意力給牽引了去。

沈老師轉(zhuǎn)而問熊小寶：“熊小寶，你說說看，該怎么懲罰他們？”

熊小寶強行板著臉，不敢吱聲。

當(dāng)沈老師的目光移向吳明學(xué)，吳明學(xué)主動說：“要不就讓他們倆掃廁所吧！”

這個“就”字用得真好，沈老師聽出了潛臺詞，輕笑了一聲道：“你倒是想得美。”

吳明學(xué)暗恨自己自作聰明，再次沉沉低著頭。

不料沈老師還真把這話聽進去了，他笑呵呵地面向夏、許二人說：“吳明學(xué)說得沒錯，你們倆都要打人了，再不管管，將來豈不是無法無天？

到時候你們說不定還要怪我這個當(dāng)老師的，今天沒有好好教育你們，是得給你們點顏色看看，讓你們長點記性。”

夏國雄和許偉這對難兄難弟很有默契，連冒冷汗都像商量好了似的，他們顯然意識到接下來的懲罰是什么了。

果然不出所料，吳明學(xué)和熊小寶被雙雙放了出去，而夏國雄和許偉則承擔(dān)起這周打掃男生廁所衛(wèi)生的任務(wù)。

只是吳明學(xué)還沒跑進教室拿書包，就被沈老師叫住：“吳明學(xué)，跑那么快干嘛？忘記昨天我們的約定了嗎？”

“什么約定？”吳明學(xué)腦袋一片空白地回頭問。

“去我家吃晚飯。”沈老師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