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紅燭高掛，喜宴漸漸散去，一身喜服的姜衡雁有些醉了，他被謝家那小子灌了許多酒，聚德樓的陳年佳釀后勁很大。姜衡雁腳步有些不穩(wěn)，新房內(nèi)只有阿瑯一個人。

她褪去了大紅喜服，輕薄簡單的紅色寢衣似不合身，勒得她胸口擠擠攘攘，姜衡雁只看一眼，便覺氣血翻騰。

可阿瑯什么都不知道，她聽到聲音，嗅到了酒氣，扶著拔步床站起，想要去攙扶喝醉的姜衡雁，但她不知拔步床下還有臺階，一個踩空，險些摔在地上。

姜衡雁頭一次嫌棄自己動作慢，但他明明接到了，怎么懷里人還會發(fā)顫。

“阿雁，快叫大夫！”阿瑯捂住小腹，只覺小腹隱隱作痛。

她面上發(fā)白，被大紅喜服襯的慘敗無比。姜衡雁嚇了大跳，酒醒了大半，轉(zhuǎn)頭對屋外道：“來人，喚府醫(yī)！”

大喜之夜，好端端的喚什么府醫(yī)？

賓客散盡，府醫(yī)匆匆趕來，新房內(nèi)紅帳喜燭未撤，府醫(yī)號脈后，對姜衡雁行禮了，面露尷尬道：“夫人以有兩月身孕，受了驚需靜養(yǎng)明日用些安胎藥便可。”

什么！

姜衡雁滿目驚顎，又喜又憂。

兩個月？難道是那一晚…

姜衡雁毫不掩飾眼里的欣喜和憂慮，對府醫(yī)方叔輕聲道：“方叔保密。”

方叔是府里的老人了，當(dāng)然不會出去嚼耳根，他笑了笑，道：“明日用些安胎藥便可。”

說罷，方叔退了下去。

姜衡雁靜佇片刻，轉(zhuǎn)身去了凈室，換下喜服，洗凈了一身酒氣，才挑帳入床。

鴛鴦似錦被下，阿瑯靜靜躺著，她聽到了姜衡雁對方叔說的保密。

婚前懷珠，是為不貞。

心中酸澀，她到底不睜眼，靖國府會允許一個瞎眼姑娘生下嫡孫嗎。

若她能診治自己，就好了……

“世子，你就不懷疑，這孩子是不是你的嗎？”她輕輕開口，詞字中滿是酸澀薄涼。

姜衡雁在她身旁輕輕躺下，伸手圈過她的頭，和她的纖腰，靜靜的攬她入懷，無言，勝過千言萬語。

她是個又倔強(qiáng)又堅(jiān)強(qiáng)的姑娘，若不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怕也不會跟自己回京。

說些混蛋話而已，他當(dāng)然能忍。

“阿雁，你為何從不問我喜不喜歡你？”

姜衡雁沉靜了好久，倒不是因?yàn)樗膯栴}，而是因?yàn)樗且宦暟⒀恪?

阿瑯眼里只有滲進(jìn)的幽暗燭光，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在身后淺淺笑著，道：“往后的日子長著呢，還怕你會不喜歡？”

平生，他唯一大放闕詞的話，只有這句了吧。

這也是阿瑯，最想睜開眼看這個人的時候。

“有孕兩月，為何不告訴我？”姜衡雁很溫柔，并未責(zé)怪，反而透出一股愧疚。

“都是一樣的。”阿瑯說得很輕，像是夢話。

姜衡雁低頭，見懷里人已經(jīng)熟睡，手臂收了收，將人摟緊了幾分。

紅燭雖盡，此情不散。

十一寒月，金花落了滿地，桂香漸漸散去，金燦燦的桂花樹下漸漸敷上薄雪，如同春盡之時開放的金星雪浪。

過去一月，喬氏趁著阿瑯肚子還未顯懷，便帶著她去懷恩候府認(rèn)認(rèn)人。

姜衡雁同姜松廷上朝未歸，汝喬一人在家，她正坐下新建水榭上，看趙璃新送來的女侍衛(wèi)耍劍。

汝喬給她取名聞人，聞人性子沉悶不愛說話，耍起劍來率性十足，瀟瀟灑灑。

“好！聞人真厲害！”襲香雙眼放光滿是崇拜。

聞人收劍如鞘，輕輕掉頭表示知道，汝喬笑吟吟的遞上一杯清茶，聞人愣了片刻，低頭恭敬接過。

“一個奴婢，也值得三妹妹親自端茶倒水？”姜芯扭著腰從岸邊緩緩走來。

聽聞她同曲氏關(guān)起門來學(xué)禮儀，可瞧她扭腰的氣度，同個青樓女子差得不二。

汝喬暗暗翻了個白眼，若不是她堵住回岸的路，自己肯定轉(zhuǎn)臉就走。

“三妹啊，不足兩月，你就要去和親了呢。”姜芯自顧自坐下，陰陽怪氣的看著汝喬。

“從前你是嬌生慣養(yǎng)的嫡女，我被送到莊子茍且偷生，如今，我是大周的敬懷王妃，你是遙疆的王妃，雖說都是王妃吧，遙疆和大周差得不是一點(diǎn)半點(diǎn)呀。”姜芯看著汝喬身邊四個丫鬟圍繞，忍不住又酸她幾句。

姜芯說得興奮，根本沒注意到一個茶杯朝自己飛來，砸在了她露出一角的繡花鞋上，瓷杯盡碎。

汝喬意外的看向聞人，她雖面無表情，但心里是個極護(hù)主的，那個碎在姜芯腳邊的茶杯正是她的手筆。

“啊！”到靖國府呆久了，姜芯有些忘了她在市井是如何的潑辣，一個茶杯砸過來都嚇得她魂飛魄散，她喊道：“姜汝喬！管好你的狗！”

“誰讓三姐姐管不好自己的嘴，到處亂吠。”汝喬托腮看著融進(jìn)湖里的細(xì)雪，毫不在意姜芯慍怒的臉色，轉(zhuǎn)頭對金玉道：“今年的初雪下的挺久啊。”

“對呀，我記得去年初雪下就下了一會呢。”金玉笑吟吟的看向湖面。

主仆兩人一唱一和，完全不把姜芯放在眼里。

姜芯眼光變得幽怨陰私，她撿起腳邊破碎的瓷片，直接沖了上來。

“錚”的一聲，聞人利劍出鞘，橫在姜芯眼前，削斷了她一縷長絲。

劍鋒散著寒光，靜靜橫在姜芯眼前，很近，稍不注意就要刺破眼。

姜芯愣在當(dāng)下，顫著身子不敢動。

“退后，不然廢了你的眼睛。”聞人輕輕開口，說得十分輕巧，就好似再說，今天天氣如何。

趙璃的人果然厲害，汝喬雖然有些震驚，但還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鼓掌。

姜芯喘著氣，小心翼翼的退后，額頭上竟?jié)B出了細(xì)汗，她手里的瓷片叮當(dāng)落地，雙腿不斷打顫。

在聞人出鞘的那一刻，她好像又感受到了她和姜汝喬之間的差距，姜汝喬可以隨意在身邊帶那么多人，一等侍女就有三個，如今又多了一個會武的女侍衛(wèi)，嫡女派頭十足。

而自己身邊一等宮女就只有一個，還是老夫人送來看管自己的。

靖國府根本不會因?yàn)樗蔷磻淹醯奈椿槠薅鴥?yōu)待她，庶女是什么份例，她照樣是什么份例。

為什么，為什么就是比不過她，早在十年前就應(yīng)該把她推到蓮池里淹死！

姜芯的眼像是淬了毒，蛇蝎一般盯著汝喬遠(yuǎn)去的身影。

汝喬知道姜芯在看自己，依舊走的瀟灑自然，有些人的恨意是莫名其妙的。

知道趙璃計(jì)劃的時候，她還覺得，這樣對姜芯是不是有些殘忍，但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了，什么叫罪有應(yīng)得。

她的恨意太自私太莫名其妙。

哪怕十年前自己那么小，哪怕在郊外湖邊明明自己什么都沒做，明明自己沒有惹她，可她非要這樣，動嘴不過癮還要動手，真當(dāng)她還是個任她哄騙的小娃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