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白氏在納鞋底。二郎身子長得越發快，鞋子需半年一換。穆白氏俯著腰，正用頂針用力的頂，臉用成了紅色。鞋底針線密實，一針緊挨著一針，刺成千層底。這樣結實極了，就算踩到碎釘也不怕的。

二郎在上課，讀書聲能傳到屋子里。穆白氏偶爾會兒聽這些讀書聲。她手放在膝蓋上，頭側向窗戶，表情安詳帶些慈意，好像在聆聽什么竼音真言。她正試圖從浩大的群音中分辨出自己兒子聲音。

外間有脆脆的聲音喚她，她便知道是婉春來了。

婉春拿著繡品來，想讓她教些針法。她就帶著未收回的慈愛表情，對著婉春。

婉春步子停了，沒有多說什么。穆白氏時而會發魘，她已經習慣了。

“二姐，你來教一教我盤金該怎么繡吧！”

“啊，好，過來吧婉春。”

穆白氏細心的教她，直到外間又傳來讀書聲。穆白氏笑了：“婉春，你聽，聽見我兒子的聲音了嗎？”

婉春當然聽不見的。

穆白氏又嘆氣：“老三不愿意吧。”

“什么？”

“老三和穆燕氏吵架，和學堂有關吧！”

婉春怔怔的，她并不知道這些。

穆白氏道：“我倆都住在西次間，他們吵架我聽得清楚。后來那天啊，老三從他媳婦娘家回來，神情不對，我就有些猜測了。你沒事就去勸勸老三吧。讓他受委屈，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婉春頓時通明了，這些天，氣氛不對的原因，這樣嗎。

穆文臣，穆文臣勸得了嗎？

婉春從屋里出來，便一直在想著這事。就這小小的一件事，竟然還會得罪人。

她立即去找穆王氏。

穆王氏在東廂房。她到坐在床上，試圖抬起左臂。她痛的吡牙裂嘴，立馬放下了。她又伸出右臂，手作刀，在空氣中剁著。她正練習單手做菜。

婉春進來后，她熟視無睹，繼續練習。

婉春走跟前，扯扯她袖子，道：“別練了，知道不知道，開食堂的事可能要不行了。”

“怎么，你反悔了？”

“沒有，不是我。”

“那不就行了。”

“唉！你知不知道，三姐為什么要回娘家？和學堂也有關系的。”婉春把自己所知道的講一遍。

穆王氏恨恨道：“以往沒發現，她也是個矯情。怕什么，他敢鬧，我們也敢鬧。”

“鬧什么？一家子的，應該想辦法壓下這件事啊。或者穆文臣要使壞，我們好有個防范。”

“嘿嘿，防不住的。他要敢惹我們，鬧一場，他便知道怕了。就算還有什么心事，這事兒鬧出來，一有什么人家就往他身上猜。”

婉春實在不覺得是個好主意。穆王氏性子蠻橫，沒什么彎彎繞繞，找她干什么？自己還不如與穆逢春商量呢，或者陳朝歌也行。

對，陳朝歌，他在江湖浸淫多年，肯定滿肚子陰謀詭計。婉春推開門，急沖沖地去找陳朝歌。他正在西廂房教書呢。

“婉春啊。”穆老爺子叫住了她。

穆老爺子與常母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桌上擺有一幅棋。他倆人竟然在下棋！

穆老爺子頭也不抬，遞給婉春早煙桿，道：“正好你來了，給我添些煙絲。”

婉春只好接過來。穆老爺子把煙袋也給了她。她打開，捻著煙絲，放入煙鍋，細心的放進去，再壓實了。

穆文臣從一旁怱怱走過去，不和別人打招呼，自接進西廂房里。里面是孩子吵鬧聲，嘻笑聲，在他進去后就消失了。一片寂靜，如同沒有人存在。婉春把耳朵伸過去，里面響起些聲音，是小小的像浪花一樣的驚呼，還沒有翻卷到底，便乍然消失了。

沒了。

婉春心被爪子抓撓般，真想進去看看，焦得她不住的跺腳。婉春手顫顫的，很不穩當。這樣把煙桿兒給穆老爺子，道：“我，我走了。”

穆老爺子道：“走吧。”

“先等會兒”，常母這樣道，把桌上盒里的針線遞給她：“你給我穿進去。老眼昏花的，想縫點兒東西都不行，看不清了。”

“是。”

婉春接過來，手還在輕抖。

倆人重新低頭專注下棋，沒發現這些。

針眼是小的，線是細的。線頭那處那般亂，散，難以穿進去。用唾沫捻一捻，捻濕它，捻硬它，再穿向孔去。啊呀！沒進去。婉春試了好幾次，皆失敗了。手越發抖得厲害。她深吸一口氣，再捻一捻線頭，竭力穩住手，朝著孔一戳。哎！終于成功了。她沒來得及松氣，趕緊把線拽著，拽進去很長，直到和外面那頭兒齊平。這才把針線還給常母。

“我走了。”婉春這下不等倆人回話，匆匆地走進西廂房。

房間內，穆文臣果然在。他站在正前方的中央，陳朝歌教課的地方。那里是獨立的桌椅，彰顯獨一無二的身份。

陳朝歌立在桌子旁邊，面沉似水。

穆文臣很是霸氣，道：“就這樣吧，你們回家去吧。穆家地方太小了，容不下你們。就幾間房，以后還得讓我們自家孩子住。不是說我的孩子，他沒出生。就說穆來弟、還有我二哥家的那個女兒，穆繡刀，年齡都大了，總要找地方住的，和自己父母親擠一起，成什么體統。這個屋子，正好給他們用。”

這一番話說得竟然有理有據，大公無私。竟不說是自己嫌棄。

陳朝歌臉色難看，他怎么不早說。束脩都交了，書本桌椅也買了，簡單一句回家去吧。怎么可能！

學生們在底下小聲議論。面上什么表情的都有。開心的，失落的，擔心的。

穆二郎就是擔心的，他站起來，道：“三叔。招弟姐不用房間住，她和二伯二嬸有簾子隔開呢。是不是，大哥。”他踢了踢旁邊的穆大郎，小聲道：“快點說，你親姐呢。”

穆大郎趕緊站起來，道：“是，我姐不用房間。繡刀妹妹在她姥姥沒回來，也不用房間。”

穆繡刀是穆二郎親妹，倆人是龍鳳胎。穆二郎立馬道：“是的，我妹不用。”

穆文臣冷笑，怒斥道：“你們又不是她倆人，怎么知道？你們自私。你們只是想待在學堂里，多個玩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