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字與避諱(第二版)
- 卞仁海
- 2884字
- 2019-11-01 14:29:37
(二)避諱的類型
1.按照避諱產生的不同原因,可以把避諱分為三種類型:俗諱、惡諱和敬諱
出于迷信或畏懼心理而諱用、諱言兇惡、不吉利字眼或其諧音的字,這是俗諱。如古代江淮商人諱言“折本”之“折(音shé)”字,就將豬舌之“舌” (折)改為和“折”字反義的“賺”字,把“豬舌”稱為“豬賺”。古代吳人忌諱“離散”,就把“梨”稱為“圓果”,把“傘”稱為“豎笠”。至今民間還有這樣的避諱:梨不能分來吃,也不能送病人;鐘不能送給老人(“送鐘”與“送終”諧音);傘不能送給結婚的人(“傘”與“散”諧音)。江西景德鎮出產的一種面包車的牌子叫“昌河”,在上海就沒有人敢買,因為“昌河”在上海話里的發音是“闖禍”。在煤礦工作的人,不敢說“壓、砸、卡”一類的音,在船上工作的不敢說“翻、斷、掉”之類的音,在船上吃魚也不能翻過來吃。有的地方正月十五前不能剃頭,因為頭發是舊年的,“舊”和“舅”諧音,剃頭就意味殺舊(舅)。
出于對某人或某物的厭惡憎恨心理而諱言、諱用其名的字,這是惡諱。唐肅宗時,因憎恨安祿山,就改易了全國20多個帶“安”字的郡縣名:“安定郡”改為“保定郡”,“安化郡”改為“順化郡”,“同安縣”改為“桐城縣”,等等。北宋南遷之后,因憎恨金人入侵,皇帝遇“金”字均寫為“今”字。明人憎惡元人,于是諱“元”為“原”,將“元來”、“元籍”、“元任”、“元由”改為“原來”、“原籍”、“原任”、“原由”,沿用至今。

安祿山
由于封建禮制禮俗的規定、約束,或出于敬重、畏懼等原因,人們在書面語中或口頭上不敢直呼君主、尊長的名字或其諧音的字,這是敬諱。如東漢光武帝名“秀”,時人便諱“秀”為“茂”,將“秀才”改為“茂才”。蘇軾的祖父名“序”,蘇軾為文作序時只得改用同音的“敘”字。五代時有個叫馮道的官員,讓一位先生給他講《道德經》,開篇“道可道,非常道”讓這位先生十分為難,于是改“道”為“不敢說”,開篇被他講為“不敢說可不敢說,非常不敢說”。
我們把俗諱和惡諱合稱為忌諱。鑒于傳統避諱學多是因禮制、政治原因形成避諱(即敬諱)為研究對象,有必要將避諱區分為廣義和狹義兩類。廣義的避諱包括忌諱和敬諱,狹義的避諱可概括如下:

2.按照所避名諱的用字情況,我們又可將避諱分為正諱、嫌名和偏諱
如果只避和君主或尊長之名相同之字,叫避正諱,如秦始皇的父親莊襄王名楚,于是秦始皇把楚地之“楚”改為“荊”;漢文帝名劉恒,于是把“恒娥”改名“嫦娥”;晉簡文帝鄭后小字阿春,于是將用作書名的“春秋”改為“陽秋”。這些都是避正諱的例子。
名字的同音或近音之字也要回避,叫避嫌名。隋文帝的父親名楊忠,隋人不僅要避“忠”字,同音的“中”字也要回避,遇“中”字須改為“內”字:“侍中”改為“侍內”,“中書”改為“內史”,“殿中侍御”改為“殿內侍御”。
對于二字之名,先秦時也只需避免二字連用,無須每字避諱。如孔子母親名徵在,孔子只要“言徵不言在,言在不言徵”,均不為犯諱,即所謂“二名不偏諱”(《禮記·曲禮下》)。但到了唐代,二字之名也須避“偏諱”。唐太宗名李世民,唐代不僅“世民”不能連用,而且“世”、“民”單用時也要回避。如唐高宗將“民部尚書”改為“禮部尚書”;唐官修《隋書》、《南史》、《北史》等史書時將上述諸史中的“世”改為“代”,“民”改為“人”,都是避偏諱的例子。
3.按照避諱的不同對象,我們又可將避諱區分為國諱(廟諱)、官諱、家諱和圣諱
國諱是指舉國臣民都必須遵循的避諱,即普天同避。本指皇帝及其宗族名字之諱,故又稱君諱、公諱;后來擴大,諱及皇后及其父祖的名字、皇帝的字、前代年號、帝后謚號、皇帝陵名、皇帝生肖等。比如秦始皇名政(正),時人便諱“正”為“端”,將“正月”改為“端月”。漢代皇帝名劉邦、劉盈、劉恒、劉啟、劉徹、劉弗陵、劉詢、劉奭、劉欣,漢代典籍就將“邦”改為“國”、“盈”改為“滿”、“恒”改為“常”、“啟”改為“開”、“徹”改為“通”、“弗”改為“不”、“詢”改為“謀”、“奭”改為“盛”、“欣”改為“喜”。宋仁宗名叫趙禎,蒸包子、蒸饅頭的“蒸”字就得改為“炊”字,“蒸餅”也改為“炊餅”。
上行下效,名諱也自上而下,很多地方官吏也大興避諱之風,即所謂的官諱。本書前言中所提“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就是典型的官諱例子。再如,五代唐平盧節度使霍氏名彥威,霍氏手下有一個叫郭彥夔的官員,為避上司的名諱,改名為“致雍”。官諱的范圍比國諱小,僅限于地方官員管轄的區域,執行起來也沒有國諱嚴格。
家諱又稱私諱,是家族內部遵守的回避父祖之名的行為。古代家國同構,家諱其實是國諱的一種延伸,同國諱一樣,也是封建等級、倫理觀念的體現。
《世說新語·排調》篇中記載了這么一個有關家諱的故事:
晉文帝與二陳共車,過喚鐘會同載,即駛車委去。比出,已遠。既至,因嘲之曰:與人期行,何以遲遲?望卿遙遙不至。會答曰:矯然懿寔,何必同群?帝復問會:皋繇何如人?答曰:上不及堯、舜,下不逮周、孔,亦一時之懿士。
鐘會的父親是三國著名的書法家鐘繇,“繇”與“遙”同音。司馬昭為了嘲諷鐘會,故意犯了其父諱。而鐘會也不甘示弱,由于司馬昭的父親為司馬懿,與他同車的陳騫、陳泰的父親分叫陳矯、陳群,陳泰的祖父叫陳寔,“矯然懿寔,何必同群”,一句話就將他們家里人的名字全捎帶上了。
唐代“鬼才”詩人李賀父名晉肅,李賀為避“晉”之嫌名“進”,終生不得考進士;縱使他滿腹經綸,也無用武之地,終生不得志,27歲便郁郁寡歡而死。韓愈因此作《諱辯》為李賀辯解道:父親叫晉肅,兒子就不能考進士;那如果父親叫仁,兒子豈不是不能做人了嗎?北宋大文學家蘇軾因為諱祖父名“序”,向來不為別人之文作序,如果必須作這類文字,則改為“敘”,后覺不妥,又改為“引”。唐代“詩圣”杜甫,一生共寫了近三千首詩,題材十分廣泛,但因其母親名海棠,盡管他寓居盛產海棠的四川多年,卻從不以海棠為題材寫詩;杜甫父親的名字叫杜閑,為了避“閑”字的諱,杜甫寫了一輩子的詩,卻沒在詩中用過“閑”字。《后漢書》的作者范曄,其父親名叫范泰,所以在《后漢書》里有個叫郭泰的,竟神不知鬼不覺地變為“郭太”了,叫鄭泰的,也變為了“鄭太”。
所謂圣諱,就是封建時代圣人、賢者的名諱。圣人之諱以避孔子之名居多,如宋大觀四年,為避孔子諱,朝廷改瑕丘縣為瑕縣;甚至連孔子母親之名徵在,也在避諱之列。除孔子外,圣人之諱還包括孟子、老子、黃帝、周公等。漢代以后皇帝之名有時也稱圣諱。有時也避賢者的名諱,如宋人鄭誠非常敬仰大詩人孟浩然,有一次他經過郢州浩然亭時,感慨地說:“對賢者怎么能夠直呼其名呢?”于是把“浩然亭”改為“孟亭”。南朝文學家任昉曾游歙地,因此歙地有任昉寺、任防村。后來虞藩為歙地刺史,認為應避諱賢者名字,于是便將寺、村名分別改為任公寺、任公村。
圣諱并不像國諱、家諱那樣嚴格、廣泛,執行起來強制性也弱。如果說圣諱僅僅限于道德層面的規定,那么國諱、家諱已經上升到法律層面,即國家意志。在歷朝的法律中,哪些需要避諱,犯了諱該如何處罰,都有相應的條文加以規定,如《唐律·職制篇》就規定:“諸府號、官稱犯祖父名,而冒榮居之者,徒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