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三寸不爛之舌

那守衛原也是念過兩天書的，自是知道季布一諾千金的典故。聽他如此說，心中甚是熨帖，臉色也緩和了許多，道：“總歸還是有明白之人的。”

莊先生閱人無數，毒火里淬出來眼里，一眼就看出這個守衛自視甚高，不似一般習武的粗獷漢子，故有此一試。

見他果然緩和，又再接再厲道：“兄臺一看就是明事理，知輕重之人。不似那起子撒村罵街的粗漢，看不清眼前的形勢。”

那守衛頭領按回腰刀，道：“你也不必那話套我，我等奉涂副幫主之命行事，不敢再有絲毫錯漏。否則，我等性命名聲是小，禍及家人親朋，便萬死難贖了。”

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并不是他們不肯放廖家眾人進去，而是自己有把柄或親人抓在涂興手中。再往深了去想，這個“頭領”怕也只是個表面主事，他們中間或還隱藏這涂興的心腹，也未可知。

莊先生沉吟一下，道：“莊某知道你們的顧慮，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但兄弟，你想沒想過，萬一廖長老一命嗚呼了，那這筆賬說到底還是要算在涂副幫主身上的。”

莊先生伸手從袖中取了條干凈的手帕，輕輕擦拭掉雨兒小臉上的淚水，揉了揉她的頭發，低聲安慰了兩句。

臉上的溫柔還未盡退，看著那頭領又道：“畢竟，你們是涂副幫主派來，‘保護’廖長老的。如今他若有個三長兩短，他第一個處置的怕不會是廖使者。”

那頭領本已打定主意，不論對方說什么，定是不讓他們進去。心中早就默念了八百遍：不聽王八念經，不聽王八念經，不聽王八念經。

但莊先生的話，卻沒有一句漏掉。盡數鉆進了他的耳朵里，進而一字一句都敲在了他的心上。如今刺客已伏誅，廖杰雖受傷，但卻仍舊好好的活著。

如果他因為自己不肯讓大夫去診治，從而死了。那為了給上萬弟子一個交代，或者說給廖家這一枝一個交代，那么最好的替死鬼便是他們這幾個人了。

莊先生見那頭領的臉色從紅轉黑，從黑又轉白。知道他心思依然松動，環顧了一下四周，道：“這樣吧！你我各退一步可好？”

那頭領瞇著眼睛，看著莊先生，問道：“如何各退一步？”

莊先生道：“涂副幫主的命令是，任何人不準踏入房間一步。而對廖長老的命令卻是，不許踏出這個院子一步，可對？”

那頭領點點頭道：“不錯，涂幫主是這樣吩咐的。”

莊先生扇子一揮，道：“那便妥了，那就有勞幾位兄弟，將廖長老抬出來。我等就在這院子里替他診治，你們就在門口看著。如此一來你們既沒有失信于涂副幫主，廖使者也能全了父子天倫，盡了孝道。如此可好？”

眾人一聽，皆覺得這個方法可行。那頭領心中暗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怕他們耍什么花招，便道：“如此甚好，只不過廖使者，你的這些兄弟，便請……”

廖凡青轉身對陳義道：“陳叔，兄弟們勞累一日，勞煩你帶著他們去旁邊的抱廈里用點解暑的湯粥。”

陳義躬身道：“公子客氣了。”說罷，便領著一眾人往外走去。

那頭領見廖凡青年紀輕輕，行事條理分明，干脆利落。雖各為其主，立場不同，但心中卻也生出幾分好感。

當下也不二話，招呼了幾個守衛將廖杰放在一張寬大的案幾上，幾人合力將他抬了出來。放在庭院中，那顆一人都無法環抱的大槐樹下。

頭領對廖凡青一拱手，道：“廖使者請便。”

既然事情已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倒也樂得賣廖家一個人情。眾守衛身形一動，紛紛立在屋頂之上，只遠遠的瞧著庭院中。

廖夫人此時才撲了過去，拉著廖杰的手。淚眼摩挲的道：“你怎么就瘦成這樣。”

廖杰咧著干裂的嘴唇，虛弱的笑笑，道：“哪就瘦了，不過是無聊了一些，并沒什么大礙。”粗糙的手掌吃力的抬起來，撫了撫廖夫人柔順的頭發。卻因為牽動了傷口，痛的他倒吸了兩口冷氣。

廖凡青眼神復雜的看著父親母親，心里總覺得有些不舒服。等他倆又說了一會子話，才勸道：“母親帶著雨兒先回去吧，這里交給兒子。”

廖夫人知道，自己在這里只會耽擱大夫看診。便又細細的叮囑了半天，才戀戀不舍的拉著雨兒，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完全沒有之前女中豪杰，獨當一面的氣魄。

此時的廖夫人，只是一個深深依戀著丈夫的婦人。一個許久未見，深深思念丈夫的女人。

直到廖夫人走出院門，廖凡青才招呼大夫給廖杰診治。

自己坐在旁邊的石凳上，定定的看著此時胡須凌亂，瘦了整整一圈，臉色也有些發白的父親。這個一直以來，在自己心目中永遠不會倒下的那個壯漢。

不知過了多久，廖凡青忽的輕輕問了一句：“王夏楠是誰？”

廖杰渾身一震，臉上也染了一層紅暈。有些尷尬的說道：“你從哪兒聽的？”

廖凡青伸手掏出了那幾封信箋，遞給廖杰，聲音仍舊輕輕的道：“父親的書房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只留著幾封信箋。”頓了頓又道：“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言語中不自覺的帶出了幾分諷刺。

廖杰只瞥了一眼，臉上的紅暈似乎更加深了幾分，卻并未接過。看了看這個已經身量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兒子，心中一陣唏噓。孩子確實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

重重嘆了口氣，道：“他的父親同你祖父一樣，是高家的莊戶。莊戶人家，沒有那么多的規矩。女人們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孩子們每天更是要去拔些野菜、野果或是拾些柴火，一家子一起努力，才能勉強不被餓死。”

廖杰似乎陷入了對過往的回憶，可以看出來，以前雖吃不飽穿不暖，但似乎卻是他非常美好的一段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