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將軍，我……我還不想死，我娘我的發妻我的兒子，都在等著我回家！我不想……”突然的，躺在擔架上的一人，伸出手，緊緊握住程處默的衣角，叫他再難往前走去，自然也使兩人就此停下。

回過神來，將視角放在那位弟兄身上，已然是個血人模樣，身上裹著的白布，泛著毛邊，每一個線頭都映著鮮紅色。他身上的三處箭傷幾乎是闖入人的眼簾的，叫人一瞬間就能看見他的致命傷，在此刻也就懂了，為何是個血人模樣，擠出最后一絲力氣，他將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道盡，可惜還沒說完便離去了。

程處默伸出手，將他的眼皮撥下，填補上他的不甘。

“兄弟，你的妻兒老母，皆有善養，望你早登極樂。”

他沒有哭，靜的出奇，好似生命的流逝在他眼中不過如日月星辰的起落，每日都會發生。

白成器跟在他的身后，看著眼前的這少年，不過十六歲模樣，卻堅毅的可怕，在此時好像有什么東西撞進了他的心中，讓他那顆劇烈顫抖反復搖擺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程處默拿下緊抓著他衣角的手，將它小心翼翼放在那長眠的主人身邊。

“大夫！”

半晌以后才有人匆匆從前趕來，這人的頭發花白，留著長長的胡子，胡子分叉嚴重，看上去就是鮮少打理的樣子，使得他看起來更為蒼老一些。

老人按現代話語來說，肯定是遲到了，但是程處默沒有怪罪他，只是開口說：“幾成能救？”

“少將軍，不足一成。”

聽得結果程處默愣了一會兒，而后揮手示意老人離去。

并不像古裝劇演的那樣找一處地方坐下然后開始抑郁，他走向傷員的最中心，高舉配劍。

“眾將士，今日一役，我軍大勝，我程某人發自內心感激各位，這一路走來沒有聽見一句怨言，各位都有牽絆，將這種牽絆埋藏心間跟隨我和阿耶來到這大漠，如今該我來回應你們，我程某人在此發誓，絕對要帶上大家一起回到長安，讓你們回家，絕不丟棄一人！”

要說沒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光白成器和程處默走過的地方，就聽到了許多細瑣之聲，諸如：

如今你我都是棄子，身體健全的人要走出大漠都不容易，何況是我們？

帶上我們無異于死亡，哪怕是個草包指揮官也會選擇放棄傷兵，何況我們的主帥是如此人物？

帶上我們不是自尋死路？依我看接下去啊，就該舍棄我們咯，怪只怪自己命苦。本以為來這大漠能拿到更多的軍餉，看來是有命賺無命花啊！

這樣的流言充斥在傷兵的隊列，以人性來看再正常不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每個人都渴望著活下去。

程處默話語無疑是治療流言的猛藥，身處絕境的人，遇到希望會拼命的抓緊，本是十死無生的局面，出現了一生的希望，誰又會選擇不去相信呢？哪怕這個信任關系看上去一點也不夠牢固，至少它也算是建立起來了。

“公主，外頭動靜好像很大，隱約能聽見他們在喊‘少將軍’？”

“紅豆，這么快就忘了趙叔出來前的交代了？”

“啊？沒有沒有，怎么敢呢！不該打聽的別打聽，不該看的別看，用心照顧公主。”

“明明知道，那還多嘴？”

馬車中，公主輕輕彈了小丫頭的額頭一下，顯然的被彈額頭的這個小丫頭正是叫紅豆的那位。

“那……那我還不是為了公主，只有我聽到的東西夠多才能幫到公主呀。”

公主摸了摸小丫頭的頭，說到：

“我不希望你跟我們一樣，走這條路，所以你知道的越少越好，這樣事后才可以抽身，如果跟我們一樣，陷的太深，就再回不去了。”

“紅豆不怕，只要能報答公主，怎樣都行。對了，公主，正如你之前說的那樣，你出逃以后，過了兩日，他們才察覺異樣。怎么樣？同趙叔接頭了嗎？”

“又開始問不該問的了？”

公主挑了挑眉，看向那個圓臉的小丫頭，只見小丫頭一臉委屈卻又渴望的眼神，公主也是難撐她的死纏爛打，只好貼著她的耳畔說：

“沒有，沙暴之前還能夠找到一絲痕跡，現在卻蹤跡難尋。”

“那怎么辦啊，就快要到大唐的商道了，再向東行就是長安城了。若是再聯系不上趙叔接下去的計劃就……”

“咚”

突然傳來一聲聲響，急促短暫。

公主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沖出馬車簾幕，向外張望，一片“寧靜祥和”。但是很顯然的，剛才絕對發生了什么。

公主回到馬車之中，面色凝重，自此之后的一連幾天，她再沒有與紅豆說起過類似話題。

“報！程少將軍，我部斥候于前方山隘發來軍報。”

程處默打開軍報，仔細研究了一番，面色逐漸凝重，他直沖沖奔向主帥營帳。白成器無處可去，去哪都是人生地不熟，也覺得尷尬，只好跟著相對熟悉的程處默。

來到帳前，門外兩個侍衛將程處默放入營帳，白成器一看這兩人，身材魁梧，面目猙獰，一臉黑紅黑紅，一時間不能往前。

「如果真的是穿越了，那就要講究身份尊卑，他身為少將軍自然可以進去，我又是什么身份呢？還是不進去為好。」

決定好了，白成器就在門外站著。

“大哥，快跟上啊，愣著干嘛？”

白成器左右張望，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看嘴形像說了一個：“我？”

“別磨蹭，軍情緊急！”

白成器試探性向前走去，邊邁步還看看那兩個侍衛有沒有什么反應。也不知是少將軍的邀請，還是他托身的這位白槿地位夠高，門外壯漢并未阻攔。

“阿耶，斥候軍報。”

程咬金此時正看著一張羊皮地圖出神，聽得軍報回過神來，拿來一看，面色更為凝重，快速轉身，將手指向地圖。

“前方山隘可有饒行可能？”

“阿耶，你我對此地形都不熟悉，須得尋個向導。”

“可這大漠之中如何找一個熟悉地形的人？”

按理來說一個暫時還沒有整明白自己處境的人此時不該搭話，但凡智商正常作為一個局外人都該默默聽著就好，但是白成器開口了。

“先前的那個旅店，在大漠中開著的那家，那掌柜的肯定有點能耐。不然這無邊無際的地方怎么能來去自如？”

軍帳中總共三人，兩人轉頭看向他，神奇的是并沒有對他插話表示意外，反而一本正經回答道。

“可既已行軍至此哪有回頭道理？”

局面又進入到尷尬境地。正如所有事情冥冥之中有注定一般，突然發生的情況又將局面向好發展。

“稟告將軍，距我軍尾陣兩里處抓獲兩名胡商，此時出現應當與先前襲擊的人有所伙同，打扮成胡商模樣探聽我軍情報。”

外頭傳來稟告聲。

“處默你覺得呢？”

“剛有襲擊過去，轉而就有胡商跟隨，是探子的可能性應當不大，若是探子倒也不會這么容易發現，在這大漠之中，他們可比我們熟悉。”

“和我想的一致，那這不就是送上門的向導？帶上來看看。”

“是。”

兩人在軍帳外里里外外被搜查了個遍。

“走”

而后又被押送了進來。

一進來，從三人中看到了一張熟悉面孔，他二人什么也沒管，抱著白成器的大腿就開始哭。這場面弄的極為滑稽而尷尬。

“恩人，可算是追上你們了。這幾天過的日子那就不是人能過的啊！嗚！”

“掌柜的？”

“嗯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抹著面龐。

“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嗚嗚，那可真是說來話長。”

沙漠中那家旅店的掌柜，可真是到哪都躲躲閃閃，唯唯諾諾。

“長話短說。”

一旁的程咬金開口了，敏銳的洞察力讓他聽出了些問題。

軍隊的主帥開口了，他自然就一五一十的說著：

“各位官爺走后，也沒有人給小店處理那幾個壯漢的尸首，那沒辦法，只能由我二人處理，我正命令手下人處理時，咣一下，就一伙人推門進來，個個黑衣蒙面……”

“停！是不是這種衣物？”

程要金把衣服甩到商人面前，他撿起一看，除了衣服上的異味不同外，可以說是完全一致，就是這個款式，可以說是料子都一樣。

“是，就是這種料子。”

“繼續說。”

“一進來就看見地上尸體，二話沒說就把我二人捆了，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我二人不過平民百姓，哪見過這種陣仗，當時就嚇暈了。”

“真的？”

兩人不住的出汗，眼神飄忽，顯然講的不是真話。

“啊……真……真的。”

“來人，拉出去斬首。”

一瞬間，門外的兩個護衛就進來了。上手就將兩人從白成器身上拉開，上半身被凌空抬起，下半身拖在地上，伴著沙子發出莎莎聲響，多半是他們蹬出的聲音。

“不！不是真的！將軍饒命！”

“再給一次機會，如何脫身？”

“他們問你們的下落，我們哪敢不說，指望著說予他們，便可當我們生路，誰知他們用胡語悄悄說要把我們殺了，見我二人被捆著，他們就點了一把火，把我的店鋪燒了，該死的突厥。”

“既然這樣你們怎么脫的身？”

二人舉起手，可見手腕處，有明顯的勒痕，證明他們所說的確實是真的，至少真的被捆住了雙手。

“店鋪下有一地道，這兵荒馬亂的誰沒個后手呢，是吧？我二人挪著挪著到地洞入口，躲入地洞躲過此劫。”

“那這身胡商衣服？”

“躲避大漠中部族的盤查。”

“倒是很懂生存之道？”

“在邊陲之地，若是不懂這些如何生存，嘿嘿……”

“下去吧，給他們安置個住處，看他們也餓了，給他們點口糧。”

“將軍，前方山隘千萬別過去，之前那群黑衣，討論了要在那里設伏。”

說完二人一溜煙走了，跟著護衛去找住處了。

“阿耶，這掌柜如此圓滑，真要將他留在軍中？萬一是細作怎么辦？”

“商人自然是市儈圓滑的，反而是這一點才證明他不是突厥細作，至于他的底細一定也挺有來頭，不過現如今多一敵不如多一友，聽他剛才提到他能聽懂胡語，在這經商這么多年，肯定也有眼線，熟知地形，既如此，留著也不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