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再次醒來的時候，只有侍女陪在她的床邊。

侍女看見她醒了，立即驚喜的湊到她面前，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小姐。您可醒來了，您知道您昏睡了整整三天，其中還發了高燒。奴婢生怕您醒不過來。”

唐心有些頭痛的閉上眼睛，誰樂意一醒來就聽見有人在耳邊咒自己呢。她現在還有些懵，過了很久那天夜里的記憶爭先恐后涌上腦海。唐心猛地坐起來，但左眼的傷口忽然撕開，血腥味很快彌漫她整個鼻尖。

侍女嚇呆了，趕忙說：“小姐。您現在還不能亂動啊！”

“唐玄呢！”唐心猛地抓住侍女的手。

侍女被她眼中的猙獰嚇了一跳，原本唐心的紅斑看起來只是丑，現在連帶著傷疤有種地獄鬼魅的感覺。她的心臟都好像快停下來，連語氣都不由帶了一絲驚恐：“少......少爺大概正和老爺待在一起。”

“他沒事嗎？”

唐心松了口氣，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放松下來。

侍女慌不擇路的點頭，“少爺沒事。”

侍女將唐心扶好躺回床上，然后趕忙彌補剛剛被唐心弄亂的紗布，她用棉花蘸著唐心眼邊溢出的血絲，忐忑說：“那天夜里少爺忽然將滿臉是血的您抱來的時候真是嚇壞了不少人。從沒見過唐玄少爺那樣慌亂的一面，原本少爺一直都是冰山臉，但那天夜里，即便看不太清，奴婢也覺得，少爺好像......在哭。”

侍女可能覺得說這話有損唐玄的形象，于是說到后面語氣放輕了些，好像生怕隔墻有耳，但她的表情卻帶著笑意：“唐玄少爺真的很看重小姐，小姐以后一定會幸福的。”

“我想看看自己的臉。”唐心忽然說。

侍女的動作一僵，手上的動作也不由重了些，唐心吃痛的冷哼一聲，侍女立刻驚恐的站起來，手指都在發抖：“對......對不起。小姐，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拿銅鏡來。”唐心說。

“小姐......”侍女卻沒有動。

她揪緊眉頭，眼中帶著遲疑和痛苦。

唐心卻沒什么表情，她早猜到自己的臉大概丑到鬼見了都會害怕，“沒事。我心里有數。”

侍女過了很久才點頭，她知道唐心早晚會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不過是早一天面對或晚一天面對而已。可是當侍女把銅鏡遞過去的瞬間，她忽然有種想要拔腿而逃的沖動。

唐心以前雖然丑，好歹也還能看，但現在無論是誰看見她的臉，都會下意識的錯開視線。連唐心的母親來探望的時候，都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嘔起來。

她早已認了主子，知道自己早就和唐心的命運綁在了一起。她心里雖然也害怕，但這么些天早習慣了這張臉。

她希望唐心可以冷靜一點，至少唐玄還沒有拋棄她不是嗎。

侍女下意識閉緊雙眼，按照唐心以前的脾氣，估計會氣的把銅鏡砸到自己臉上來。但過了很久唐心都沒有反應，侍女有些怯懦的睜開眼睛，卻看見唐心只是平淡的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什么表情也沒有。

甚至一點點眼神的波動都不存在。

“小姐......”侍女忍不住開口。

比起這種毫無波瀾的反應，她更想看見唐心大發雷霆的樣子，這樣至少可以讓她有個發泄的契機。可是唐心只是，很冷靜。

她好像一瞬間成熟很多，又或只是開始學會把真正的內心隱藏起來。

侍女的心忽然疼痛起來，她是看著唐心長大的，自然也知道這個看起來任性多事的小姐內心有多脆弱。這樣的反應她根本不想看到。侍女忍不住跪坐在床邊，扶住唐心的手，說：“小姐。如果想哭的話......”

“把鏡子放回去吧。”唐心將銅鏡遞過去。

侍女看著唐心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知道自己也沒有資格開口多勸，于是點了點頭，抱著鏡子回去了。

唐心看著天花板發呆，陽光從窗邊照進來，好像連空氣都變得有些澄澈。

她一直在思考為什么那天夜里能不管不顧沖過去替唐玄擋下那一劍，其實事后回想起來以唐玄的能力避開那看似致命的一劍并不是問題。可是那時候她太慌張，又太武斷。想要保護唐玄的念頭幾乎占據她所有的思緒。

所以她推開了他，毫不遲疑。

也許自己反而給唐玄幫了倒忙吧。

唐心苦笑一聲，但她笑的卻并非那天夜里的莽撞。如果再來一次，她仍舊會沖上去，無論那柄劍究竟會不會刺穿自己心臟。

她反復思索，也許自己根本不懂愛，可是喜歡唐玄的這份心意是真實存在的，她喜歡他，喜歡到可以將性命雙手奉上。

如果要問她后不后悔，后悔倒不至于，只是很茫然，無論是喜歡還是愛，總是她一廂情愿。

唐心閉上眼睛，她覺得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像是振開翅膀飛出去了似的，或許是曾經那些懵懂無知的天真。

唐心后來可以走動的時候，發現自己院子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不少侍衛，對方正眼都不瞧她一眼，但又緊緊跟在自己旁邊。

唐心被勒令不準踏出院子一步，也不準別人來探望她。唐心唯一得到信息的途徑是自己的侍女，她說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唐玄，似乎父親又給他安排了什么新的任務。

唐心聽到這些事情只是點了點頭，什么評論都沒有發表。

后來聽說姐姐即將生產，唐心想要侍女替她帶封信去恭喜姐姐，但是提筆到一半又停住了，姐姐一向看自己不順眼，寫信給她無非是給她添堵，唐心忽然覺得這種惹人不快的事做多了令人乏味。

其實這些日子并不算多無聊，因為她每天都在懷有期待，她早就十五歲及笄了，盡管唐家并未大操大辦，母親還是象征性的給她弄了個小型的儀式。她之后便一直在等待，等著唐玄來娶她的一天。

但那天夜里之后，唐心再沒有見過唐玄。

唐心知道他很忙，唐家的變故幾乎深入每一個唐家成員的內心，原本與唐家定下親事的人家大部分都退了親，他們也看出來了，唐家大概惹上了一個不得了的人物，否則怎么被打臉到這個地步也沒見唐家還手。

唐家覆滅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大家心里都有數，但都很聰明的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就好像把腐敗的蘋果藏起來，大家看不見蘋果的腐爛，可以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但蘋果仍舊隨著時間的流逝腐爛變壞，直到逐漸消失不見。

這種空洞的和平是在某一天陽光明媚的清晨崩壞掉的，那天早上醒來唐心發現原本圍在自己院子邊的侍衛走了大半，只留下了兩三個侍衛看門。院子里一瞬間空出來，母親和唐心同時從屋里走了出來，她們對視一眼，但從對方臉上看到都并非是雨過天晴的僥幸，而是末日降世的倉皇無措。

父親將唐家所有的人聚集到了大堂。

這是時隔很久唐心再一次見到她的那些姐妹們，大家似乎都成長了些，但臉色無一都帶著驚恐和害怕。

唐心的傷疤再次引起騷動，大家都聽說過唐心半夜被刺客襲擊，也聽說傷到了臉，但沒想到傷疤愈合，看起來反而讓她的臉看起來如同羅剎。就算是兄長們看見唐心的臉也不由一驚，他們下意識別開臉。如果是以前，唐心可能會兇巴巴和他們吵個沒完沒了，但唐心只是臉色蒼白的低下頭，好讓自己的臉不那么膈應他們現在忐忑的心緒。

唐心也有些諷刺的想，都走到了這個地步，大家在乎的都只是表面的東西。

這次的集會避開了所有的下人，父親吩咐兄長將大門緊閉，唯一的光線從大堂里擠出去。

唐家的大堂一向都是大門敞開，這還是第一次關上。所有人的呼吸都緊張起來，在外面守著的下人有些甚至流出了淚水。

唐家的基業一路走來也有百年，即便沒有經歷過朝代更迭，卻也見證年號更替。誰知道一朝失足，竟會把整個根基斷送。

父親很直白的開口，也沒有多說什么廢話。

姐姐背叛了唐家。

他一開口便下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