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壽居內，顧老太太正歪在炕上，聽著面前一個婆子絮絮叨叨。

這婆子是從顧家城外莊子上來送夏貨的，除了送貨外，她還擔負著聽顧老太太安排秋季種什么，人手怎么調動安排的任務。

這時，門口輕手輕腳走進來一個婆子，到了顧老太太身后，小聲道：“老太天，二少爺和三小姐來了。”

“叫進來吧，剛好叫他們也聽聽莊子上的事兒。”顧老太太揉了揉額頭，說道。

等顧心瑜和顧昕玒走進門，顧老太太招手，叫他們坐到自己身邊：“你們來的正是時候，快學著些吧，我老婆子歲數大了，早晚有管不了的一天。”

“呸呸呸，奶奶凈會胡說。您老人家一定會長命百歲，等孫兒也有了孫兒，您照樣能把咱們顧家管的利利索索。”顧昕玒道。

看著幼稚的孫兒，顧老太太無奈的搖搖頭。

旁邊的顧心瑜卻是看出顧老太太的不對。

往日里，顧老太太哪怕身體不舒服，但精神頭卻都是極好的。

今日，她分明從顧老太太身上看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來。

“奶奶，您遇到什么不高興的事兒了。”顧心瑜擔憂的問道。

她本來是發現了顧昕玒身體痊愈的太快，想起端午那天，顧昕玒跟老太太回家，被老太太喂了一顆藥丸。她像問問老太太，那藥丸是什么。

可看著顧老太太的情況，她一肚子要說的話，只能摁在肚子里，決定等下再問顧老太太。

“沒什么。好孩子，奶奶好著呢。”說著，顧老太太對底下等著的婆子說道：“你繼續說莊子上情況。”

“是，老太太！這次咱們莊子夏天的荷花正守著，今年風調雨順，荷花長得非常好。除此外，蘭花、百合、龍膽、百日菊、鳳仙、茉莉這幾樣花，也都收成不錯。但去年山上連片種的梔子和霞草，染上枯葉病，救了這片兒，那片又得上，收成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一……”

顧心瑜心不在焉的聽著，注意力主要放在顧老太太身上。

不一會兒，這婆子就說完了，顧老太太吩咐她幾句，讓她下去等著，顧心瑜才環顧四周，問道：“哥哥送來的冰呢？”

顧昕玒不是說，除了她那邊，剩下的冰都給了顧老太太這兒么。

顧老太太看了顧昕玒一眼，說道：“你哥哥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冰我讓人送回周家了。”

“老太太，您這是何必呢。”顧昕玒一拍大腿：“這天兒，您就算不想要，擔回去冰也全化了，指不定周家怎么想呢。哎！”

“你啊你！天下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這一個個親妹妹，而那周公子是你好友，你是要讓他們兩人都難堪。”顧老太太搖頭道。

“話可不是這么說，我還不是隔三差五往柳家送東西，柳家人回回見了我，高興著呢。”顧昕玒道。

“哪能一樣么？你和柳小姐訂婚多年，要不是她守孝，你們現在已經成親了，他們收你的禮物，當然無可厚非。可是你妹妹跟周公子這事兒，成不了，你貿貿然收人家東西，萬一傳出去，你妹子的名聲就完了。”顧老太太道。

“不可能！我妹妹配周二那小子，綽綽有余，他們家有什么不愿意的。”顧昕玒瞪大眼睛，說道。

“傻子！”顧老太太搖搖頭：“你當周太太會讓他們家兒子娶商戶女么？你仔細想想，周二公子的哥哥娶得是誰。”

顧昕玒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屑的說道：“他哥娶了太守家一個隔房侄女，我聽周二說他那嫂子，長得身高體壯，還是農戶出身，大字不識，人情來往也一概不通，根本當不了家。奶奶，你是說，周師爺會讓周二那小子，也跟他哥一樣，娶太守家親戚的女兒？”

顧老太太垂著眼，不答話，卻是默認了顧昕玒的說法。

“這……這怎么可能呢。周師爺把他一個兒子推進火坑，總不能把另一個兒子也推進火坑啊。”顧昕玒吃驚的說道。

“哥哥慎言！”顧心瑜微微蹙眉：“難道娶個商戶出身的女孩，就不是跳火坑呢。你別忘了，士農工商，咱們商人排在最底下。”

聽到顧心瑜的話，顧昕玒一陣不服，但卻說不出別的辯駁的話。

他最后只喃喃道：“哎……有些后悔了，要是當初我肯好好讀書，說不定現在能考出個功名，妹妹就不用這般了。”

正在這時，顧心瑜卻是想到什么一樣，看了顧老太太一眼。

顧昕玒小時候家里是請了夫子，教他讀書的。夫子對顧昕玒評價不錯，說他很有讀書的悟性，只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多少欠些定性，讀書不夠刻苦，但夫子說，等顧昕玒大點兒懂事便好了。

但還沒等到顧昕玒大點兒懂事兒，他覺得讀書苦，有次在顧老太太面前抹眼淚，顧老太太便做主，客客氣氣給先生封了銀子，請人家離開。

顧昕玒是嫡子嫡孫，連他都不讀書了，家里其他的子孫，當然也跟著不讀書了，頂多是認識幾個字，會打打算盤，看得懂賬本。

世人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話連當時才十歲的顧心瑜都知道，她至今都不理解祖母是怎么想的。

按理說，老太太一直是個明理人，不該做這種斷絕兒孫前程的事。

看著顧心瑜微微皺眉，顧老太太道：“瑜兒，你可是太熱不舒服了？”

“不是，奶奶，我有事想問你。你端午那天給哥哥吃了什么藥？為什么只有哥哥的身體恢復了，那天一起喝酒的其他人，都還病著。”顧心瑜咬咬牙，問出來。

如果那藥真的是效果很強的解毒丸，她也想備上兩顆給自己。

她記得自己到了京城江家以后，中過兩次毒，差點兒小命都沒了。雖然這輩子她不會嫁到江家，可是解毒丸這東西，能有幾顆備用，誰會嫌少。

顧老太太聽她說完，面色一白，手中扶著的龍頭拐杖噗通一聲摔在地上。

她唰的一下回頭，看著顧心瑜：“你多想了，那是江知寒下的毒，我怎么會知道那是什么毒。”

顧心瑜愕然，老太太這是在說什么啊，她明明沒有問那是什么毒。

顧老太太面色刷白，自知失言，嘴巴緊緊抿住，過了幾個呼吸，岔開話題：“年紀大了，好好的話我也能聽錯。今兒聽人說莊子上事兒，聽得時間長，精神不濟，耳朵也嗡嗡的，你們先回去吧，我休息一下。”

顧心瑜不信這說辭，心里有了想法。

顧老太太恐怕是真知道那是什么毒藥，給顧昕玒吃的，就是針對那味毒的解藥。

只是，她想不明白，顧家明明有解藥，顧老太太為什么不拿出來給其他中毒的人服用。這次中毒的公子們，在渝州城出身不錯，顧家幫他們解毒，豈不是能賣他們個大人情。

微微搖搖頭，經過最近的種種事情，顧心瑜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顧老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