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斯南喝得興起,抓起酒壺倒酒,不想剛好只有最后兩杯了,斯南端起酒杯,看著靜怡和靖輝說道:“靜怡,蕭哥,這最后一杯,我敬你們倆。”說著斯南站了起來,“斯南今天提前祝福你們:白首相攜,永結同心。蕭哥,靜怡可是我的發小,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可得把她照顧好了,不然我可不答應。”斯南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靖輝,靖輝微微一笑:“你放心。斯南,我蕭靖輝今天在這里向你保證,”說著靖輝把右手舉了起來,“我會用我的生命,來保護她、愛護她,決不讓她受到絲毫的傷害。”“好,我相信你。蕭哥,為了我們的友誼,為了你們的幸福,干!”“干!”
第二天,斯南就離開家去了工廠,老舅幫著把他安排在車床邊當了學徒工,斯南每天都起早貪黑地跟在師傅后面做事,師傅安排他做啥就做啥,從打水泡茶到提油壺洗銼具,師傅不說個“歇”字,他是不敢休息的。何況老舅已經看中了他的沉穩與機智,有心把他培養成自己的得力助手,便更沒有了休息的時間。這樣碌碌地忙著,便一直沒再回過家。
過了些日子,靖輝在父親的安排下,也進了銀行。剛剛工作,按照父親的要求,靖輝比別人付出的要多一些,平時總是很忙碌,只有偶爾休息,才能來陪靜怡說說話。雙方父母商定了,準備第二年開春以后,便讓他們結婚。
靜怡是哪兒也不能去了,便日日待在家里,趁著下半年家務事多,跟在母親后面熟悉各式各樣的家務活,學習掌管家務。轉眼到年底了。
話說那時候過年的習俗,各地都差不多,小城也是如此。那年頭到了冬天,家家戶戶都要準備一堆吃的,就算是窮人家,也是要準備的,大魚大肉沒有就罷了,那腌咸菜、腌蘿卜、曬山芋干、曬黃豆、做醬、做豆豉,是少不了的,更有一種窮人家沒錢想的法子,小城多產柚子,將那些人家吃完扔了的柚子皮拾了回家,洗泡干凈之后,加工做成柚子皮辣醬,那可是美味呢。那些腌制品,可是能吃一整個冬天,是家家戶戶必備的食品。而有錢的人家除此之外,還會再準備些臘肉、咸魚、熏魚、蒸糕等等,到了臘月中旬,孩子們愛吃的炒米糖、花生糖、炸年糕片、炸炒米,還有用山芋和元宵粉混合做成的貓耳朵、炸年花,還有包了各種各樣餡的粽子,林林總總,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
以前,靜怡從來不知道,過個年會有那么多的活要做,母親也從未要她做過什么,那些事都是周媽和翠兒她們做,母親也會去幫一把。可現在不一樣了,母親讓靜怡跟在翠兒后面學,不要求她樣樣都動手,但必須樣樣都知道。靜怡嘗到了在寒冷的冬天干活的苦楚,但也嘗到了學習做這些美味的樂趣。這樣的日子,靜怡充實而開心地過著。
年三十這一天,是年前最休閑的一天,所有該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午飯是可吃可不吃的,隨便對付點就行了,晚上的年夜飯才是重頭戲,而年夜飯的菜肴,也都提前準備得差不多了,所以這一天,反而是年前最輕松的一天。
以前年三十的白天,靜怡都是帶著子琨去同秦臻、斯南見上一面的,他們稱之為一年的最后一聚,是向舊歷年的告別聚會,也是向自己即將過去的舊年星歲的告別聚會,第二天他們就都長大一歲了。今年,秦臻不在了,斯南也沒回來,就剩下靜怡一個人了,靜怡心里有些傷感,兩個最好的小伙伴,曾經是青梅竹馬形影不離的,如今都各奔東西了。斯南倒還好,在他老舅廠里,雖然是很辛苦,但有他老舅護著,想來不用擔心。只是這臻兒,竟然不知道她身在何方、身處何境?唉!靜怡心里酸酸的,好在她還有靖輝。
令靜怡高興的是,前兩天就開始飄雪了。三十這天,四周一片潔白,地面上已經有厚厚的積雪了,天空中還見那雪花在細細地飄著,靜怡同靖輝約好了,上午帶子琨一起去卷雪亭賞雪。
三個人穿著大衣、棉袍,裹著大圍巾,戴著風雪帽,一路咯吱咯吱踏著積雪,來到了清音泉邊。山上山下一片瓊樓玉宇、瑤臺銀榭,但見枝堆玉脂、樹垂珠簾,更幾處梅香暗吐、巖雀輕鳴,好一個迷人的瓊瑤仙境。
靜怡癡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樣仙境般的世界,令她神醉情迷。子琨卻早已小鳥般地飛了出去,飛到那卷雪亭前的空地上,伸出兩只小手開始堆雪人,靖輝也跑過去幫著子琨,他知道這個時候,讓靜怡一個人靜靜地賞雪是最好的。
靜怡看著眼前的清音泉,水面上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還有枯黃的葉草凍結在冰面上,讓人想起這仙境下另一個枯寂的世界。靜怡慢慢地從清音泉邊走到老梨樹下,遠遠聽見有歡笑的聲音,靜怡轉過身,見靖輝和子琨已經堆起了兩個大大的雪人,那兩個雪人正安靜地在遠處看著她,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秦臻和斯南,看到他們倆和從前一樣,正在那兒高興地說著身邊的人和事。
“姐——姐——”子琨在雪人身邊向她招手,靜怡慢慢地走了過去,來到雪人身邊,看著眼前云閣般的卷雪亭,輕聲吟道:
梨雪翩翩天地白,青眉星眼上瑤臺。
仙姝云絮參差是,玉尺銀刀暗剪裁。
白瓦粉墻蓬萊苑,冰芒宮樹水晶胎。
粉童兩兩東南立,瓊鶴遙遙西北來。
千姿萬卷臨風舞,不問人間愁緒苦。
孤雁杳去無蹤影,鴻泥輕點唏朝露。
鳳凰臺上噙冷月,楊柳枝下停幽愫。
昨日陳詞憐君續,今朝玉詩無人賦。
閨詩心曲誰人賞,暮雨朝花等閑度。
靜怡凝視著眼前的雪人,眼前閃現出秦臻和斯南往日的笑容,不由一陣傷感,繼續吟道:
朝朝暮暮堂前燕,去去來來賞花人。
明年賞花知有誰,相依相伴再尋春。
春花春樹春日語,花謝花飛落花根。
來蹤去影兩不見,回風游送到天門。
天門天路天涯陌,摧夢摧心摧情客。
笙簫雙別悲風冷,胭脂香殘凄遠隔。
琴心憔悴瑩光琬,梨葉清音泉影窄。
冷冷清清賞花閣,飄飄灑灑玉冰珀。
可嘆銷魂天庭雪,飛來飛去卷無痕。
儂今傷君無蹤影,未知君境可堪溫。
鶯聲歡笑曾凝逝,空余梨雪獨自昏。
梨雪明年會再發,伊人何日復重恩。
……
“靜怡,別多想,臻兒不會有事的,會回來的。”靖輝這時來到靜怡身邊,將手輕輕地搭在靜怡肩上安撫道。靜怡轉過身來,看著靖輝:“靖輝,真的希望臻兒能像你說的那樣,沒事就好!不過我相信,一定會再見到臻兒的,一定。”
“砰——啪——”遠處傳來了零星的鞭炮聲,“姐姐,我們快回家吧,人家都開始放鞭炮了,我也想回去放鞭炮去。”子琨跑過來拉著靜怡。“是該回去了,靜怡,不早了,遲了怕叔叔他們擔心。”靖輝溫和地說道。“嗯,走吧,這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會再來了!”靜怡從遠處收回眼神,邊應著邊拉過子琨,撣掉他身上的積雪,一起離開了卷雪亭。小城的上空,爆竹聲也愈來愈濃了。
小城的年味一向很濃。從三十的年夜飯開始,貼春聯、放煙花,年夜菜必須有十大碗,那叫十全大福,飯桌上長輩們樂呵呵地給孩子們分壓歲錢,年輕人一般要玩到很晚,稱之為守歲;初一的清早,擇吉時開門,放開門炮、點高香,迎春接福,全家大小還要行禮叩拜,祈求降福;初二開始,親友們相互拜年,互贈禮品,什么油棗、芙蓉糕、桃子酥啊,不一而足,所謂的“正月不空手”,而長輩們還要給拜年的孩子紅包;到了初十的早晨,十里八鄉的花燈全都進了城,明黃色的大布龍在街上搶球翻滾,人們紛紛擁去天寧寺、祈緣寺參拜祈福;十三日為燈頭,板龍、花龍、馬燈、采茶燈等等遍布大街,街上已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十五這天為鬧元宵的高潮,小城的十字街口扎起彩牌,張燈結彩,花炮之聲響徹云霄;這樣一直鬧到正月十五之后,這個年才算過完。
過完年后,離靜怡的婚期已經不遠了,陳氏忙著為靜怡準備婚嫁用品。小城的風俗,對嫁女兒極其講究,何況靜怡是他們的掌上明珠。
陳氏為靜怡準備了十床被子,都是織錦緞面鴛鴦、牡丹圖案,又請來雙全之人為靜怡鋪縫新被,何謂雙全之人,就是父母、兒女、夫婦都在的福全之人,以祈求靜怡將來也是福壽雙全;準備了一棵搖錢樹,用的是桂樹的樹枝,將上面掛滿了染紅的花生、銅錢,煞是好看;準備了兩根漂亮的細斑竹,上中下分別用紅綢扎了,以示靜怡未來的生活節節高;還有兩個大大的子孫袋,里面裝滿了糖果、干桂圓、干荔枝、山核桃、花生等等,這是預備給靜怡帶去婆家的;還有一大袋十多個香櫞,這香櫞的形狀十分像柚子,只是味道很酸,而且有很多籽,這個是祈求靜怡婚后多子的,而且香櫞也是諧音香緣了,祝福他們這是一段好姻緣;另外還有一個馬桶,一百多個染紅的雞蛋,每床被子里放十個雞蛋,馬桶里也要放十個雞蛋;兩雙鞋,女兒一雙,女婿一雙,鞋里各放八個雞蛋和七個雞蛋,叫“男七女八”,七諧妻音,八諧爸音,意思是要他們夫婦互敬互愛;最后還有一頂黑色的禮帽,是給女婿準備的。
在陳氏里里外外忙碌著準備靜怡的嫁妝的時候,靜怡也被指揮著忙著讓人量尺寸做新嫁衣,木偶似的任人擺布著,喜悅、激動、興奮、不安,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到了出嫁的前夜,靜怡坐在自己的房間里,看著四周堆得滿滿的嫁妝,看著大紅的喜字,心里卻有些失落。明天就要離開這兒離開父母了,原本這個夜晚,自己身邊應該有個人可以說說心里話的,如今只有自己一個人,若是她在,這個時候一定是陪在自己身邊的。臻兒,你在哪兒呢?你好嗎?你知道我明天就要出嫁了,可惜你不能來做我的伴娘。臻兒,你知道嗎?沒有你,我也不用別人來做我的伴娘了。還有斯南,他也有事,不能來喝我的喜酒了。我的兩個最好的小伙伴,一直以來你們如同我的兄弟姐妹,陪伴我一起玩笑一起長大,可惜在我最重要的日子,少了你們的陪伴,我的婚姻似乎也缺少了一份圓滿。靜怡心緒暗淡地靠在椅子里,有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靜怡結婚的那天,正是梨花紛飛的時節,由于是戰亂年代,只能簡單地熱鬧一番,說是簡單,還是很喜慶的。靖輝是被一群同學簇擁著到了靜怡家,抬花轎的、放花炮的、吹樂器的,整個鬧成了一團,靜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辭別父母的,本來心情就忐忑不安,也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去做,稀里糊涂就被一群人腳不沾地地擁上了花轎,這新娘子的身份令她也不好吱聲,即便是說什么,當時恐怕也沒人聽得進去,這些迎親的小伙子姑娘們,高興得恨不得立刻接了新娘子便去鬧洞房了。這不,待靜怡剛進了花轎,立刻便吹吹打打地起轎要走,就聽得子琨好像跟了出來,猴在了轎桿上不讓走,這邊眾人哄了半天,許了子琨很多的好處,才把他給抱了下來。
這一路上吹吹打打的,靜怡如云里霧里一般來到了蕭家門前,這一邊早有人伸手把靜怡扶下轎來,幾個小伙子拿了兩塊紅毯鋪在地上,讓靜怡要踏著紅毯從門外一直走進去,兩塊紅毯輪流往前挪動著,這在小城叫“傳代”。靜怡踏著紅毯往里走,靖輝在一旁扶著她,待兩個人走到客廳,蕭慕仁和劉氏早已喜滋滋地坐在了客廳的正中間,只等著他倆拜堂成婚了。
靜怡是個非常懂事的女孩,又剛剛從學堂里畢業,婚前就同靖輝家里說好了,進門后對靖輝的父母如同自己的父母一樣,就稱呼“爸爸媽媽”。所以,當靖輝牽著靜怡進門喊“爸爸媽媽”之后,劉氏和蕭慕仁都高興地答應著。一番三拜九叩后,靖輝陪靜怡來到了他們的新房,安頓好了靜怡,靖輝就忙著去給賀喜的客人陪酒去了,都是一些親朋好友、三朋四黨的,一直鬧到晚上把大家都送走,終于到了可以兩人單獨相守的時候。
靖輝進了新房,關上門,靜怡正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床邊,對著燭臺上的紅燭發呆,聽見靖輝進來,轉過臉看著他。靖輝臉上紅撲撲的,喝了不少喜酒,幸虧他酒量好,大家也照顧他,倒是沒什么關系。靖輝來到靜怡身邊,“靜怡,你餓了嗎?怕是你還沒吃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來。”靖輝說著要出去,靜怡一把拉住了靖輝:“別去了,靖輝,吳媽之前弄了一碗雞蛋面給我吃了,到現在一點也不餓的。”靖輝聽她這樣說,便挨著靜怡身邊坐了下來。
靖輝看著眼前的靜怡,紅衣紅裙,一身新娘打扮,長長的辮子盤了一個好看的新娘發髻,滿臉紅暈、眉眼含羞、溫淑嫻靜,愈顯嫵媚動人。靖輝從來沒有這樣長時間仔仔細細地盯著靜怡看過,從前是不敢也不能,現在終于可以無所顧忌了。靜怡給靖輝看得低下頭去。
“靜怡,你終于不能再躲著我了,這回,我要你陪我一輩子,永遠都不離開我。”靖輝拉著靜怡的手動情地說道。“我何時躲你了。”靜怡輕輕地笑了。“還說沒有,那回在聽雨閣賞花,我那么暗示你,你都不理我,最后急得我都直接同你說了‘靜怡小姐,你就是我一直想找的人呢’,你卻讓我去聽父母的,去相親,說什么:父母為我相中的也許不比你差。”靜怡忍不住又偷偷地笑了,靖輝這才反應過來,“噢——原來那時候,你就已經知道了對不對?靜怡,你可是把我害苦了。”靖輝在心里暗暗贊嘆著靜怡的機敏。
“這回你可是再也躲不掉了,這輩子都躲不掉了。”靖輝使勁抓著靜怡的手。“是,我不躲,這輩子都不躲了,就跟著你。”靜怡看著靖輝認真地說道。“靜怡,這輩子我都會好好照顧你的,照顧我們這個家,讓你踏踏實實地跟著我,不會讓你擔驚受怕的,你放心,一定會的。”靖輝看著靜怡,發自內心地感到,眼前的這個女子,就是他今生今世的愛人,他一定要好好地愛她保護她,給她一個幸福的生活。
“靖輝,”靜怡站起身,去床邊柜子抽屜里拿出一個盒子,回到靖輝身邊,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精美的八音盒,打開八音盒,歡快流暢的西洋音樂叮咚響起,“這是前幾天斯南讓他妹妹斯琴送給我的,是他送給我們的結婚禮物。聽斯琴說,斯南為了這個禮物,跑了好多趟茶點集市,好不容易呢。”“真是難為他想得那么周到。靜怡,就把它放在你的梳妝臺上吧,一定很合適的。”靖輝微笑著對靜怡說道。
“嗯,你說得對,放在那兒的確很好看。”靜怡將八音盒放在梳妝臺的鏡子前面,打開盒蓋,好聽的旋律立刻在耳邊旋轉開來。靖輝輕輕地走了過來,關上八音盒的蓋子,將靜怡擁入懷里,附在她耳邊悄悄說道:“靜怡,我們休息吧。”靜怡看著靖輝,心里充滿了溫暖與甜蜜,微笑著閉上眼睛,靠在了靖輝的肩上……
三天后,新娘子回門,靖輝陪著靜怡回家,大包小包地帶了不少禮品。子琨見他們回家了,特別高興,“姐姐,姐夫,你們回來啦。”靖輝拍拍子琨的肩膀,遞給他一個禮包:“子琨,這里面都是你喜歡吃的。”“哦,謝謝姐夫。”子琨接過禮包,還在對著別的禮包不停地看著,他問道:“姐夫,那天他們說,你會給我一個我沒見過的特別好玩的東西。那東西也在我的這個包包里嗎?”
不知靖輝給子琨帶了一個什么東西,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