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飯局
- 蕉葉凍
- 梁晴
- 942字
- 2019-06-06 17:12:37
商界稱作“應酬”的那項社會活動,以前文學界的人把它叫作“聚會”——有朋自遠方來,召集人便會下達通知,說:“請大家來聚一聚。”
“聚一聚”的說法非常儒雅,不但不提“吃”,而且絕對考慮到被邀請者的自尊,一個“聚”字,抹掉了掏錢者與白吃者之間的關系,使落座者在精神上一律平等。
以前的文人雅士信奉魏晉風度,聚會的時候甚至撤掉所有的桌椅,大家席地而坐,曲水流觴,賓主之間的差異更是等于零了。
與聚會相比,“應酬”的說法于無奈之中透出幾分冷漠,明擺著緣自物質利益的交易與較量,是“應付”或“應對”的代名詞。它不可避免地從表面到內涵都充滿了務實精神。
如今“大款”滿天飛,“應酬”成了一種時髦身份的象征。當滿世界都開口閉口把吃飯叫作“應酬”的時候,文人們也把“聚會”的說法改了口——改作了“飯局”。
“飯局”的說法透著濃濃的市井氣息,體現了文人們一俗到底的灑脫。以一種大俗抗衡一般意義上的“俗”,是文人們一貫用以克敵制勝的法寶,是精神上的優越感使然。
當然,這種精神勝利法多少犧牲了幾分文人的可愛。文人多為食客,自詡吃白食為赴飯局,對主人的盛情實際上已經還以相當的無情。
有家少兒刊物通過熟人關系,請到一位當紅作家去吃飯。在路邊等車來接的時候,作家懵懵懂懂地發問:“今天這個飯局是個什么飯局?”把期望約到稿子的小女編輯聽得心里又涼又驚。
“聚會”改叫“飯局”,似乎體現了某種價值觀的變化,至少說明了文人們非但不再熱衷于“打秋風”,而且連被恭請都帶了幾分勉強——即使去吃,也是愛吃不吃的心態。
作為作家中的一分子,我為這種變化而高興;作為編輯中的一員,我為這種變化而悲哀。
眾所周知,檔次越高的“飯局”其實越與“飯”無關。把山珍海味故意稱作“飯局”,也是文人的某種語言游戲。倒是我插隊時見識過的農家宴席,才是所謂的真正的“飯局”——平時喝了太多的稀粥,終于逮住了大口扒飯的機會,于是一碗接一碗,碗碗是堆尖的米飯。在那種宴席上,人們使勁拼的往往不是酒,是米飯。
有趣至極的是,那樣的“飯局”卻偏偏避諱一個“飯”字,都是說成去吃“八大碗”。“八大碗”是指宴席上的八個菜,其實那八個菜除了有限的幾片肉,也就是農人們最不稀罕的冬瓜豆角、豆腐白菜。
現在的農村也早已不缺“飯”了,那么,他們現在是不是也把“八大碗”改稱為“飯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