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緒論

領導力的議題

如何成為、擔任、對抗和評估領導者是領導力的根本議題，但并非領導力所獨有，而與更廣泛的生活世界中的根本議題相類似。因此，運用偉大的文學作品比現代的論文或領導研究更能清晰地闡述這些議題。例如，考慮以下幾個重要議題。

私人生活與公共責任 1。領導者擁有私人生活，并可以從中獲得情感上的平衡和人際上的支持，但他們時常會發現在公共生活系統中能獲得更多的回報。領導力會破壞私人生活的隱私和質量。職位的重要性也會減弱個體間關系的真實性。個體與所處的位置緊密相關，因此人與人之間的愛與恨都會受到位置的影響。領導會吸引公眾的好奇心與八卦，從而使個人隱私受到損害。追隨者們希望了解領導的私人生活，因為私人生活與他們評估領導性格、與其建立關系相關。最后，私人生活會使領導的責任變得復雜化。個人動機與親疏關系會影響領導者的行動。個人的嫉妒與忠誠會扭曲領導者的判斷。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會促進但也會弱化組織的行動。豐富的私人生活與作為組織領導者的生活真的可以結合嗎？如何調節個人感情與組織責任之間的沖突？

聰明、天真與美德 2。評論者對于領導是精于世故還是聰明的看法是矛盾的。一方面，領導者經常被描述為精明的資源與人才操縱者，由于其豐富的知識儲備與行動干練而獲得稱贊。他們經常被描述為運用聰明遮遮掩掩、充滿神秘感的人，以及運用計謀、有誤導力的狡猾的專家。我們尊重他們勝過常人的聰明。另一方面，領導還被描述成不像通常意義上那么精于世故，而是具有本質上的天真，這種天真沒有那些聰明人復雜卷曲的想法，能本能地直入問題的本質。這種簡化的能力與所受到的教育、智力與禮節沒有關系，而與用簡單的方式連接生活的基本要素相關。在這種情況下，領導者常常由于他們的天真和開放，以及他們用真誠來激發和提升信任的能力而受到贊揚。在描述或評價領導力的時候，應該如何來體現聰明與天真、智慧與無知？

天才、異端與瘋子 3。偉大的領導通常被描繪成天才。他們被認為比普通人看得更長遠、更準確。正因為如此有遠見，他們比常人更敢于冒險。他們通過自己的想象力、創造力、洞察力和意愿來改變組織。然而，這些對偉大領導者的描述，將偉大與異端關聯起來，因此這種描述與組織對安全、可靠的行為的需求（而這種需求是正當的）并不一致。雖然異端很多時候被反復證明是理想變革的基礎，但大部分大膽的新想法都是愚蠢而易被忽略的。更多的時候它們帶來破壞而不是帶領組織到達新的高度。因此，偉大的領導者具有異端的特質，傾向于改革正統，但是大部分異端作為領導者會成為災難。天才、瘋子與領導者的關系是什么？我們如何從瘋子中識別偉大的領導者？在我們還不知道是否是天才且歷史也沒有做出認定時，我們如何培養天才？

多樣性和統一性 4。從解決問題到人事政策再到意識形態的所有事情，領導需要在多樣性和統一性、變異和整合、收斂與發散之間做出取舍。組織由具有相當不同的態度、背景、宗教、愿望、教育、身份、民族、經驗、社會關系與風格的個體和團隊集合而成。而領導者會頻繁地參與到減少多樣性帶來的問題的嘗試中，例如，招聘具有相同的背景、經歷與教育的人，使用說服、談判、激勵、社會化與鼓舞等手段把多樣的才能與背景塑造為一種共同的組織文化。這種領導者希望打造一個具有和諧統一的目標和承諾的統一體的愿望，與領導者通過多樣性來激發組織創新和社會競爭力的愿望是沖突的。領導如何在統一性與多樣性中做出選擇？兩者可以兼得么？在什么情況下組織在某種程度上的統一是另一層面上多樣化的必要條件？

分歧與一致性 5。一般情況下，領導被當作推動一致性的力量，通過削減沖突和預防混亂來達成有效的組織行動。未來的領導者接受的教育是通過制定明確的目標與周密的計劃，來消除不一致、分歧與復雜性。這在現代商業公司的原型就是企業戰略與“商業計劃”。然而，矛盾與分歧對變革與適應是有幫助的，簡單強調一致性是對領導力和生活的片面理解。一般而言，有效的領導有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的能力：充滿想象、虛構、夢寐的幻想世界，以及充滿計劃、規則、務實行動的秩序世界。領導者如何同時保持分歧與一致性？如何同時保持幻想與理性？如何同時保留沖突和形成解決沖突的方案？有才能的領導者在維持這些看似對立的事物時，在多大程度上和藝術、文學與詩意的想象相關？

權力、支配與從屬 6。很多現代的意識形態認為權力的不平等沒有合法性可言。然而，我們追求權力并為之著迷。我們將個人權力等同于個人自我價值，將失去權力等同于身份和自尊的喪失。我們書寫歷史，并描述在改變支配與從屬模式方面取得的進展。結果，我們同時將權力看成領導力的核心和替代物。我們很清楚層級與參與、權力與平等、控制與自由之間的張力。權力常常將所有者腐蝕，將品德高尚的人轉變成怪物。同時，權力也常常被人為聲討，破壞人際關系中真誠帶來的平凡的快樂。并且，權力常常被描述為難以捉摸，發生在神話故事中而非現實世界。領導擁有權力，他們如何使用它？有什么限制？成本有哪些？一個沒有權力的人如何在以權力為基礎的機構中生存？權力的道德困境是什么？

性別與性 7。性別與性是現代生物學、社會學與意識形態領域重點關注的要素。它們廣泛地影響著組織中的行為與對行為的解釋。事實上，在所有社會中，領導都會和性身份與性別平等的問題聯系起來。歷史上，絕大多數領導是男性；而且領導的修辭與男子氣概的修辭被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對領導力的性別刻板印象的轉變伴隨著人們對男人女人們擁有（或沒有）的獨特的風格、個性、信念、行為的解讀，也伴隨著對官僚組織內外部男人和女人之間關系的理解。此外，領導似乎總是與性交織在一起。成為領導者以及被認為擁有權力是性訴求與性身份的重要組成部分。領導者常常受到性關系與不正當性行為的指控。那么，領導力中關于性與性別的這些顯在元素如何影響我們理解、成為和做好領導者？

偉大的行動、偉大的愿景與偉大的期望 8。領導學對理性的關注超越幻想，相對于偶然性與即興發揮，它更加注重戰略與愿景，注重思維而不是想象。領導的行動是有明確意圖、由預期結果驅動的。付出成本是由于有預期的收益。在這種思想指導下，領導者需要具備對偉大的結果的預期來證明他們許下的偉大的承諾。他們需要相信自己可以有所作為。本書將探討這是否是對于領導行為的適當描述，或者是領導足夠強大的道德基礎。特別地，我們希望探討在因果關系模糊以及有效性難以達成的世界中，通過偉大的期望來對偉大的行動辯護到底意味著什么。在信奉一貫性的倫理面前，我們如何在面對不良境地或結果很難預測的情況下堅守承諾？組織與社會的領導者們如何維持對組織功效的幻想？這將導致什么后果？有沒有替代性方案？

過程中的趣味 9。人們對領導力與領導者的理解及對其合理性的判斷通常是出于工具性的考慮。我們認為領導者可以促進組織在改進績效過程中的協調和控制的方式。領導者會根據他們對組織績效的貢獻進行自我評價，也會受到別人的評價，也會得到補償。與此同時，常被提及的是領導過程中的樂趣：地位的榮耀、承諾的樂趣、影響的快感、沖突與危險的刺激。這些趣味在很大程度上是獨立于他們的成果的。因此，在理解領導力時往往涉及對過程的趣味與領導力對組織的貢獻的計算這兩者之間的匹配方式的認識。作為一個領導者的主要樂趣是什么？這些樂趣是如何影響領導者的聘任和行為的？是如何影響我們對領導力的認識的？

本書中探討的關于領導力的這些關鍵話題取材于以下偉大的作者：莎士比亞、莫里哀、易卜生、托爾斯泰、塞萬提斯、曼、歌德、阿赫瑪托娃、席勒、司湯達、川端康成、蕭伯納、詹姆斯、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巴爾扎克等。相比而言，這些偉大的文學作品能比其他文本以更深入、持久的方式關涉這些問題。這種關涉源于一種更深刻的領悟，即把上面列出的這些問題視作棘手的兩難困境而不是要解決的問題。他們所處理的是偉大的丹麥物理學家尼爾斯·玻爾所謂的“深刻的真理”——認識到事實的對立面同樣是深刻的真理。因為這些真理之間的爭論一直都沒有得到解決，他們創造了持久的個體間與個體內的沖突；并且，理解領導力需要牽涉來自社會、個人以及智力的痛苦。

然而，我們必須意識到，理解這些關于領導力的關鍵議題，不能被看成這些偉大的文學作品的主要意圖。讀好書本身就是目的，也能樂在其中。從特定的視角重讀這些著作能夠跳出傳統的分析視野，因為偉大的文學作品的特點之一就是可以從很多視角做出解讀，且永遠不局限于這些特定的解讀。

米歇爾·辛克（Michel Zinc）是法蘭西大學文學教授， 10在2002年暑假對學生家長們說道：

 

放下任何關于職業生涯的想法，文學素養可以使生命變得愉悅！它能大大提升我們享受生活的能力！讓我擁有讀書（即使這本書并不容易讀）并從中發現樂趣的能力，我們要讀那些能夠對我們長久以來思考的但無法給出答案的重要問題引起共鳴的書。因為人無法僅依靠自己而成長，因此在讀書的過程中（那種從來沒有對關鍵問題給出直接答案的書，它可能是一本小說或一首詩）讓我們覺得“天啊，說得太對了”，并且我們所帶給這本書的一切都會使它得以延伸，它所帶給我們的一切也會使我們得以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