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已散場，眾多阿飄卻不愿離去。我和景佑被堵在最里面的角落，寸步難行，只好默默等待人群散去。

然而，我還是低估了這些阿飄對“雙清”的癡迷程度。我等待了好些會，鬼群也并未稀疏多少。不少阿飄仍癡癡盯著舞臺，像要把那盯出一個洞來。

我正不耐煩，舞臺卻猛然再次亮起燈光。

大廳立刻鴉雀無聲。所有阿飄都立馬將眼光投向舞臺，滿臉驚奇。那些已到門口的阿飄在回頭觀察到這一情形后，也都以光速飛奔而回。霎時，大廳又恢復到水泄不通的狀態。

連我也對眼前這情形有些好奇。這又是上演的哪一出？

只見一只身著西裝的男性阿飄站立于舞臺之上。見所有的目光都已聚集在自己身上，這才開口：“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雙清’以及劇院的喜愛與支持。”

說完，向著臺下的觀眾行了一個標準的鞠躬禮。接著再度開口：“值此佳節之際，恰逢劇院成立五周年，為回饋廣大觀眾的支持，經與沈清和先生和顧清影小姐的商榷后，我們一致決定，今日選取在場的兩位幸運者，送出一份豐厚大禮。”

咦，居然還有彩蛋？

鬼群霎時沸騰起來。大家無不對所謂的“豐厚大禮”顯示出濃烈的好奇，紛紛交頭接耳地討論著到底會是什么。很顯然，這份大禮與剛才的兩位主演有關。因此除了好奇，大家表現得更多的是期待。臺上的阿飄顯然深諳主持之道，在放出這個重磅彩蛋后，便緘口不言，把氣氛烘托得神秘又熱烈，吊足了觀眾的胃口。

“這份大禮就是——”

眼看氣氛足夠，主持又才開口，語調悠長，在這安靜的大廳里顯得無比清晰：

“可與沈清和先生或顧清影小姐共處一日。”

這無異于往本就沸騰的油鍋里滴入一滴水，鬼群此刻完全炸開了鍋。饒是在我生活的那個娛樂至上的現代社會里，常見的也只是送簽名物品，這種回饋方式也屬罕見。沒想到這些“古人”，竟如此有想法。

“那么下面，我說說幸運者的選取規則。”

眾鬼的耳朵立刻豎起來了，個個都希望自己能夠搶占先機，成為那個被大禮砸中的幸運兒。

“其實……也沒什么規則。稍后將由沈先生和顧小姐分別拋出一支繡花，砸中了誰，誰便是那個幸運者。”

選取方式簡單粗暴，倒是深得我心。

“眾位等得辛苦，我也不再贅言了。那么下面，就請顧清影小姐上場，抽取今日第一位幸運兒。”

短暫的等待后，顧清影施施然走到舞臺中央。她高冷似月光美人，對臺下瘋狂的叫喊充耳不聞，只從一旁的主持手中接過繡花，便背過身去，向著臺下輕輕一拋——

繡花輕輕落到了一個年輕小鬼身上。

霎時，這個看上去只有十幾歲的小鬼立刻成了全場的焦點。他有一瞬間的怔愣，隨后才似反應過來，一張臉興奮得通紅。

“恭喜這位小弟，獲得與顧清影小姐共處一日的資格。在此須強調一下，在這一日之內，對于所提出的不合理要求，顧清影小姐有權拒絕。”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不過看這小鬼的年紀閱歷，應該也不會有什么過分的想法。

接下來，便輪到沈清和上臺，抽取另一個幸運者了。

他面目含笑，站定后并未急著拋繡花。先是眼神如水似的輕輕掃過臺下每個角落，隨后彎下腰，對著臺下觀眾施了一禮，開口說道：“期待能與臺下的某位你，共度愉快的一天。”

不出所料地，又引來一波女粉絲的尖叫。

繡花從他手中飛出，眾鬼的目光緊緊跟隨著繡花，在半空中勾勒出數條弧線。

而這眾多線條交匯的終點，赫然是我。

一瞬間，詫異的、羨慕的、嫉妒的……各種眼神向我看來。此刻我的驚是真的，喜倒未必，這眾多復雜的眼神，竟讓我生出些不適來，感覺如坐針氈。

臺上的主持已然在報喜了。一旁的景佑倒是完全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幸福當中，興奮地直嚷嚷。至于他們說了什么，我卻根本沒有聽進去。此刻我心中想的，竟是希望眼前這場狂歡盡早結束。

好在兩位幸運者都已選出，眾多阿飄希望落空，也都失去了興致，所以我也并未難捱太久。

直至最后眾鬼帶著遺憾悉數離去，我的神智才一點點恢復過來。

當天，向來睡不醒的我，竟然頭一回體會到了失眠的感覺。以至于傍晚時分我在小鬼頭幫我記下的約定地點見到沈清和時，狀態顯得有些“飄”。

他見到我，表情有一瞬間的詫異。不過這份詫異很快便消失，轉而被一副溫和的面容所替代。他微笑著跟我打招呼：“你好。”

我能理解他的詫異。對面坐著的，是這個地方萬千阿飄的偶像，我擁有的，是多少阿飄求之不得的能與這個頂尖人物共處一日的機會。此刻的我，本應盛裝出席，方才能顯示對這次機會和他本人的珍重。亦或者出于面對美妙事物時的本能，也該努力不讓自己在其面前太過自慚形穢。再不濟，我也應該表現出激動、興奮、期待等等神情，容光煥發才對。

而不是如此這般，面容暗沉、脂粉未施、神情萎靡，一看便知一點心思也未花。反觀對方，一身筆挺的西裝，面容須發明顯便是精心修理過，渾身上下透著說不出的清爽干凈。

我固然知道這樣或許會讓我有不尊重對方的嫌疑，但這也絕非有意為之。如我之前所說，我對化妝一竅不通。與其鬼畫符地出來嚇“人”，不如索性以本來面目示人。再則，自從我當選幸運者之后，感覺走哪都有目光打量著我，這種感覺讓我無所適從，根本也無心再妝點自己了。更何況我一日未眠，確實也打不起精神。

相對于對方的詫異，我這種感覺倒是更明顯一點。我生前聽說過太多明星耍大牌的傳聞，本以為如他這種大腕，沒準得讓我苦等好一陣，沒曾想我到時他卻早在這侯著了。以及，對于我今天這樣的神態裝束，他也只有瞬間的詫異，并未流露出不屑和蔑視，反倒先我之前禮貌地打了招呼。

這讓我對他的印象又好了一分。

我做賊似的四下環顧了一圈。這貌似是個私人庭院，環境清幽雅致，四周也未見閑雜阿飄。我這才放下心來，對他回以一笑，“你好。讓你久等了，非常抱歉。”

“不必介意，我也剛到不久。”他說著，將面前案桌上一杯清茶遞給我，“這個不錯，要不要嘗嘗？”

作為阿飄，其實是感覺不到饑渴的。對于這里這些茶樓食店存在的意義，我只能等同于后世的電影院ktv等場所，純粹是為了消遣和單純的口腹之欲。

我對茶其實沒什么研究，更談不上喜歡。不過出于禮貌，且這樣干坐著也不太自在，于是禮貌地接了過來，象征性地輕嘗了一口。

味道出奇地清香，我不由得真誠地贊嘆了一句，“嗯，真的挺不錯。”

說完，忍不住又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他含笑看著我，“喜歡就好。對了，還沒請問你的名字？”

“我叫池安，城池的池，安全的安。”

“池安？倒是挺特別的。我叫沈清和，沈陽的沈，清楚的清，和氣的和。”

他居然也一本正經介紹起自己來。試問在這誰不知道他的名諱？我不自覺就樂了，“嗯……其實，你沒必要……”

他立刻就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仍是笑瞇瞇的，“初次見面，還是正式一點好。”

行吧，你長得好看，說什么都對。

“那么接下來，你有什么安排？”他繼續問我。

安排？還真沒有。

繼續跟他坐這聊天？且不說我不是個善談的人，就目前淺淺的幾句交流，我已經感到有些詞窮了，尚不知如何接著聊下去。偏他還是個“古人”，我絞盡腦汁也難以想象出一個能與之聊下去的共同話題。若要持續一整晚相對而坐，無聊自不必提，氣氛怕也是相當尷尬。

跟他出去到處轉轉？這原本才該是正確的打開方式。可一想到街上隨處可見的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我便渾身不自在，根本無法泰然自若地跟他談笑游玩。也是基于這個因素，昨日在現場時我便打算放棄這份幸運，可若當眾拒絕，一來怕給他造成難堪，二來也擔心我這略顯“怪異”的行為，又會招來更多關注。怎樣都是不妥，于是作罷。

若非要說有什么安排，也不知道回去補覺算不算。

于是我斟酌著說道：“嗯……我想……也用不著安排什么了……”

他用眼神詢問我。

“……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他愣了一會，過了好一陣似乎才弄明白我這話的意思，這次的詫異明顯大于之前。

我怕他誤會，于是連忙解釋道：“你很好，跟你相處也很愉快，只是……”，我嘆了口氣，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我怕被你的女粉絲們殺死。”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本來就已經死了。唉，看來還是沒習慣自己的新身份。

誰知他的重點卻在：“粉絲是什么？”

我默默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口無遮攔啊口無遮攔。

“是……擁護者的意思？”

我點點頭，這人，哦不，這鬼倒挺聰明。

“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叫法。你從哪兒聽來的？”

我不得不又搬出忽悠景佑的那套說法：“我家鄉那邊都是這樣叫的。”

他倒也沒追問，沉思了一會，低笑道：“倒是我孤陋寡聞了。”

我光喝茶沒接話，著實不知道要接什么。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就這樣吧。”他說著，舉起手中的茶杯，“很高興認識你，池安。”

我也舉起茶杯與他輕碰一下，誠摯說道：

“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