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家里見到景佑的。

說“家”好像不太合適，其實就是一個固定的居所而已。遇到我之前，景佑居無定所。我不喜歡漂泊的感覺，于是找了一個廢棄的小院當做棲身之所。

小鬼見到我，哇地一聲哭了。

我被他這一哭弄得手足無措，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哎……你……你別哭……”

沒想到他非但沒止住，聽到我開口，哭得更兇了。

天哪，頭疼。

最后我都快被他整哭了，他終于才止住了哭聲。兩只眼睛紅通通的，臉上淚痕未干，活像一只可憐的兔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他呢，可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沒干，連我自己都納悶是哪里惹到他了。

“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景佑抽噎著說道，看上去委屈至極。

我還以為是啥嚴重的事情，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會呢，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可我昨天在那等了你一整夜，你都沒出現……”

我耐心解釋：“我對這不熟，迷路啦，好不容易才回來的，現在你該高興對不對？”

“真的？”景佑將信將疑。

這小鬼，該信的不信。我無奈，湊到他面前，指著自己認真道：“你看我這樣子，像騙你的么？”

我奔波了一夜，衣裳沾染了許多灰塵污穢，臉色也疲憊不堪。景佑看到我這幅樣子，才終于相信了我的說辭。自顧自地說道：“不行不行，以后你都得跟著我，不能放你一個人……”

我被他這幅小大人似的模樣逗樂了，可愛又有些暖，于是連連附和他:“好好好，以后去哪兒咱都一塊。”

小鬼終于破涕為笑，安安心心地去睡了，我疲累得不行，稍加收拾也匆忙睡去了。

醒來已是凌晨。我去看了景佑，那小鬼仍睡得正香。看來昨夜我確實讓他等得辛苦，于是也沒忍心叫醒他。

沒了景佑在耳旁嘮叨，我突然覺得無聊起來。這里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各項娛樂設施，空閑時都不知道如何打發時間。

我無聊地在院里走來走去，本想出去遛遛，又怕景佑醒來不見我，又上演前面那一幕，于是只能忍了。

真不知道古時這些人，都是怎么度過這漫長的時光的。

就在我頭上都快長草時，小鬼終于醒了。

“姐姐你干啥吶？”看到我晃來晃去的，景佑問我。

我倒是想干啥，目前的問題是沒啥可干的。

“唉……”我嘆了口氣，“無聊死了。”

“無聊？”景佑想了想，突然眼里一亮，“姐姐，走，我帶你去玩。”

我料想對于一個小屁孩來講，所謂的玩估計也就是過家家，或者蕩秋千之類。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講，我的內心是抗拒這些幼稚的游戲的。可我又實在無聊，于是便答應了景佑的提議，跟著他一塊出了門。

景佑帶著我，徑直往鬼市上最繁華的地段而去。最后他在一家劇院門口停住了，回頭笑瞇瞇地沖我說道：“到啦。”

到了？這里？

這就是他要帶我玩的地方？

聯想到之前鬼節時他看戲看得入迷，我頓時了然。這小鬼，看來對戲劇的愛好非比尋常。

劇院門口貼著碩大的海報，一男一女的畫像顯得赫然矚目。盡管跟未來的高清照片沒得比，可還是能看得出畫像上二人的不俗容貌。更為惹眼的是畫像旁邊的鮮紅大字，上面寫著：“雙清聯袂，再現曠世奇戀”。

就這短短的標語，我已經又暗自腦補出了一出言情大戲。不過反正無甚消遣，我也不忍拂了景佑的興致，于是決定進去瞧一瞧。

我徑直往里走去，卻被一只接待生模樣的阿飄攔住，他伸手往旁邊一指：“先去那邊買票。”

我略微有些羞愧，倒不是因為自己不熟悉流程被當眾阻攔，而是因為沒錢。

我可當真對得起一窮二白這個詞，連區區兩張票錢都拿不出。

我只得回過頭找景佑。此時，我再一次意識到身邊有個土豪有多重要。難怪現代社會那么多人拼了命地巴結有錢人，有錢確實能毫不費力地帶來許多便利。以前的我對這種行為相當唾棄，現在好像有了一絲理解。不過理解歸理解，讓我去做同樣的事情我卻是萬萬做不出的。

卻見景佑已經在售票臺那邊了。看來這種地方他常來，對于這些流程已經輕車熟路了。不過此時看過去，他的神情顯得有些不太好。

“怎么了？”我飄過去問他。

他嘟囔著嘴，“里頭說沒票了。”

沒票了？看來這劇院，或者說這出戲，倒是挺吃香的。

這么一來，倒是有些勾起我的好奇心了。不過已被告知沒了票，也沒有辦法。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建議道：“要不……我們明天再來？”

景佑點點頭，有些喪氣。

我倆剛走出不遠，就被一個干瘦的阿飄攔住了，他笑嘻嘻地問我倆：“二位要票哇？”

“怎么？”

他唰地從懷里掏出兩張票，往我倆眼前一晃：“我這剛好有兩張，二位要伐？”

“要要要。”景佑嘴快，一下接住。

“那賣給你們吧，這個數。”他伸出手一比。

得，差不多是正常價格的兩倍了。

我瞅著這情形，怎么看都跟后世的“黃牛”，俗稱票販子如出一轍。

我拉了景佑就想走。

這小鬼頭卻不依我。聽說有票，也不論價格，掏出錢就買下兩張。

嘖嘖，當真有錢任性。

有了票，我倆得以順利進入劇院。到了里面一看，熙熙攘攘擠滿了阿飄，別說坐，連站的地方都稀缺。

也不知道這“雙清聯袂”，是怎么個厲害法，居然吸引如此多的擁躉。

此時戲還未開場，舞臺被一席巨大的幕布所遮掩，看不清里頭情況。而底下的阿飄顯然已經有些等不及了，大都翹首以望，抑或轉過頭，與身旁的同伴嘰嘰喳喳討論不停。一時間，大廳里充斥著各色興奮的聲音。

離我最近的是兩只女阿飄，看過去約摸二十左右的年紀。只見其中一只滿臉掩飾不住的期待興奮之色，沖身旁的同伴道：“聽聞了那么多關于沈清和的傳聞，今天終于可以一睹真容了！也不知道真人是否真如傳言那般過人？”

“呵，傳言不及他真人一半。”另一只阿飄臉帶癡迷之色說道，“我曾近距離看到過他一次，至今難忘。”

“嘁~”卻聽一聲輕蔑的男聲從后方傳來，“我也曾見過他，哪兒有你們說的那么好？只不過是吹得神罷了。要較起真來，跟他搭戲的顧清影，可比他強上千萬倍。”

“嘿，你這死鬼，你愛誰沒人管你，可有必要這樣捧一腳踩一腳的么？！”

“是啊，他再不濟，也總歸比你好上千萬倍。”

……

看來兩家粉絲為了自家偶像爭風吃醋這事，自古有之。

不多時，大廳內響起一陣宏亮的鈴聲，原本鬧哄哄的廳堂瞬間安靜下來。與此同時，舞臺大幕緩緩拉開，戲劇正式開場。

只見舞臺正中央擱著一張圓桌，一只白衣阿飄坐在旁邊，正低頭專注于手中的繡活兒。遠遠望去，阿飄青絲如瀑，身段婀娜，一雙纖纖玉指恰似青蔥般。就算看不清她的面龐，也叫人知曉，這絕對是個美人兒。

想來，這應該就是“雙清”之一——顧清影了。

“良人~”須臾，自舞臺陰影處走出一道青色身影，對著顧清影輕喚道。

聽到呼喚，顧清影立馬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快步走向青色身影，同時回應道：“焦郎，今天為何早早歸家？”

此時，兩人的面容一覽無余。顧清影人如其名，一張臉清麗絕俗，加上良好的身段，舞臺的燈光打在她身上，宛若仙女下凡。

而當我的眼光轉向旁邊的青色身影，只一秒，我便對之前旁邊女性阿飄說的話毫不懷疑。

帥？或許并不合適。單看五官，他并未到驚為天人的程度。可當他站在那里，就如皚皚白雪里的一抹紅，如遍地黃沙里的一汪清泉，輕易就將人的目光吸引過去，讓人移不開眼。他看向對方的眼神專注而多情，讓人忍不住想沉溺下去。他是一個眾所周知的戲子，可偏偏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矯揉造作。他讓人想要靠近，可當靠近時似乎又會讓人感到自慚形穢。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驀地，我的腦海里閃過這么句話。

此時臺下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不少阿飄低聲驚呼，又唯恐壞了氣氛，于是趕緊壓制住。

在一幫觀眾的密切關注下，劇情緩緩拉開。

戲過一半，我已了然。今日演映的，乃是東漢時期著名的樂府詩集《孔雀東南飛》。盡管劇情已經耳熟能詳，但因著臺上兩位主演的天人之姿，我還是看得入迷。直至最后燈光暗下，臺上演員息數退場，才驚覺不知不覺間戲已落幕，心中竟大有意猶未盡之感。

雙清聯袂，果真名不虛傳。

我不禁聯想到生前那個社會里眾多流量小生的演技，不由得又想感嘆一句，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若“雙清”生活在我那個年代，一路紅到好萊塢也是大有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