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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愿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離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這些天,本姑娘變得十分之老實,生活作息變得十分之規律。飯,按時吃;藥,按時喝;覺,按時睡。我如此這般的上了規矩,不為了別的,是為安胎故。

是了,安胎。那日在我賭氣之下,終于請來了郎中。郎中伸手搭脈,道:“是喜脈也。”于是乎,謝郎歡喜,謝瑤歡喜,謝琰歡喜,全宅都歡喜。一封書信送到建康的謝園,想必那邊也是歡喜。至于本姑娘我,何止歡喜,簡直歡天喜地,差點喜極而泣。我,一個從兩千年之后穿越過來的人,借了別人的身子,居然能夠真正地做一回母親!如何不值得激動興奮,痛哭流涕一回?然而,也正是因為身子是劉氏的,她的羸弱的身體素質實在是跟不上我熱切機動的心情,是以這一胎安得格外小心。謝安似對劉氏上一回難產心有余悸,對我的照顧簡直比無微不至還要細心體貼。

在謝大官人“無孔不入”的關懷之下,徹底失去了自由的我,最初的激動和興奮消磨殆盡,終于淪落成了“深閨怨婦”。此刻,我盯著謝安送過來的苦藥,做起了“討價還價”的買賣:“藥太苦了,我不想喝了。”謝大官人平穩地端著藥碗,微微一笑對守在外間的檀香吩咐道:“去取些新摘的桃來。”我仍鬧:“我也不想吃桃。”謝大官人將碗輕放在案幾上,問道:“看來夫人有喝藥的條件。”我看著謝安一副“一切皆在意料之中”的模樣,恨恨地暗道:有個太精明的丈夫真的不是什么好事,胡攪蠻纏這項女性特權完全失去了作用,以至于無架可吵,無小脾氣可鬧,無趣至極。我暗暗嘆了一口氣,簡明扼要地攤出了自己的條件:“你放我去花園里走兩圈,我就喝藥!”“走(在東晉即為跑)?”謝安俯下身子,同樣簡明扼要地答道:“不行!我可記著上一回。”我意識到自己的口誤,急忙改口道:“不是走,就是溜達溜達,踱兩步。我天天悶在房里,都快被憋出病來了。”謝安笑了笑,并不接我的話,端起藥碗,一勺一勺地“強制”喂我喝藥。我因胸中憋著一口悶氣,索性硬是不接過碗來,由他辛苦喂我。

想起上回謝安“巧妙”地制止了我在花園里“狂奔”減肥的舉動,倒牽得我想起其他許多事情來。雖說謝大官人一向是個體貼的優質夫君,可從體貼到不讓我跑步,不讓我節食,不讓我晚睡的監管分明有一個“質的飛越”,而這個飛越卻是發生在請郎中來之前的……想到這里,本姑娘恍然大悟,原來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他的“君子”之腹,他之前說要請郎中并不是在要挾我聽話。可是,連我自己都沒發覺,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既然知道了,直接告訴我就好,為啥還非得要借郎中的口?

我越想越亂,將謝安舉著勺子的手往外一推,問道:“你是早就發覺了,對不對?如何不直接告訴我,非得大費周折地逼我請郎中來看?”謝安微微一愣,隨即道:“萬一不是,豈不白白害你失意一場。”說著接著將勺里的藥喂給我。

誰能想到,本姑娘也有因為男人的一句話而感動哭了的這一天。大概是因為懷孕的女人比較容易多愁善感?謝大官人何曾見過我這般模樣,隨即放下碗來抹我的眼淚。我一邊淚如雨下,一邊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然后撲進謝美男的懷里,把眼淚鼻涕在他的前襟上蹭了個干凈之后,十分矯情地說了句:“你真好。”謝安輕輕撫了撫我的背,然后順勢將我打橫抱起置于榻上,道:“小憩一回。”我抓著他的手,點了點頭。

方才喝的藥本就有安神的作用,此刻我睡意沉沉,卻仍不忘問他:“我自己都不曉得,你如何發覺的?”很久之后,我方聽見謝大官人無奈地回道:“自己竟不上心的。”朦朧中,那位一向波瀾不驚的美男,竟紅了臉頰。我果然,又說錯了什么?

一覺醒來,不見謝安,只檀香進來告訴我說謝安在花園等我。我意外得了個出去“放風”的機會,立刻梳洗妥當趕去花園。水缸中,臥蓮開的正盛。缸旁立著的那個賞蓮人,一襲青色長袍,低眉淺笑,豐神俊逸,恍如我初見他時的模樣。我走上前去,他牽過我的手,穩穩地向前走去。

“你方才撲進我懷里,說了句什么?”

“你分明是聽見了的!”

“夫人哭得厲害,沒聽清。”

“我說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他微微一笑,握著我的手,緊了緊。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便又過去三年。正月初八,朝廷的一道詔令便下了來。自從上回鬧了那么一場之后,謝安已經連著兩年沒有收到過這種文書了。從前他收到之后,不過卷卷就隨手往書架上一扔,可今天他卻拿著詔令出神。我將剛剛睡熟的瑛兒交去奶娘手里,然后去到謝安身邊。

“怎么了?”我一邊問他,一邊算了算他的歲數。如果我記得沒錯,他確實是這兩年東山再起的。我心里不禁有些慌,覺著他莫不是要接了詔書,做官去了。他若是真去做官了,我是跟著他,還是留在家里?

謝安搖了搖頭,說:“這次,恐怕……避無可避了。”

我點了點頭,坐去了他身邊,握住他的手道:“我明白的。”

兩年前謝安的父親謝裒西去了。今年年前,他的大哥也因重病告老還鄉。謝家在朝堂中的勢力日漸式微,眼下急需有個人站出來扛住謝家的大旗。謝安自然是不二人選。

謝安抿了抿嘴,沒有說話。我看出了他的為難,對他說:“你如果實在不愿意,就別去了吧。榮華富貴,咱們向來也不在乎。”

到了今時今日,我早已經不在乎歷史會不會因為我的這句話而改變,我只不愿見他皺眉。

謝安故作輕松地笑道:“榮華富貴我們可以不在乎,但總不能不在乎謝氏一族所有人的性命。桓符子做大到如今這個地步,不爭,便只有死路一條了。更何況……”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順勢歪進了他的懷里:“更何況什么?”

謝安摸著我頭發,說:“我答應了會稽王。”

我總以為自己是個局外人,對于既知結局的事情可以淡然以對。誰料到兜兜轉轉之后,自己竟是個局內人。

命運的洪流,奔騰著,裹挾著眾生。你以為自己躲得很好,其實誰也躲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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