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晨,我帶著檀香,走在去謝安書房的路上,遠遠兒地便看見謝萬正晃晃悠悠地往我們這兒走。我心想:討好了劉氏喜歡的人,是時候再“折騰”一下劉氏討厭的人了。于是,我便故意停下等著謝萬過來。
謝萬見到我,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實在找不出他的什么錯處,正在犯愁,一眼瞟到了他略顯單薄的衣服上,頓時有了主意。
本姑娘清了清嗓子,端了端架子,一本正經地開口道:“俗話說的好,‘春要捂,秋要凍’。眼下剛剛開春,你穿得如此單薄,不怕得風寒嗎?你得了風寒不打緊,只怕又要讓你三哥著急了。”
謝萬抬起頭,十分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這才想起,東晉哪有什么“春要捂,秋要凍”的俗語?于是又道:“更何況,如此薄衣薄衫,未免顯得輕狂。”
出乎本姑娘意料的是,平時“不可一世”的謝家四爺,居然很爽快地接受了我的忠告。
“三嫂說的是。”謝萬甚至向我行了個禮。
自知理虧的本姑娘良心一痛,立刻想找點什么來彌補一下。
“對了,我發現老何之前私自挪用了分給你做衣裳的錢。你明日去賬房支些出來,去做兩件像樣的衣裳罷。”
謝萬十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回道:“謝謝三嫂。”
我的心一軟,又問:“你這是要上哪里去啊?”
“去三哥那里。”
我忙擺了擺手道:“快些去吧。”
謝萬走后,檀香在我背后幽幽地問道:“夫人今日如何突然關心起四爺來了?”
我料想心思單純的檀香看不出我“綿里藏針”的伎倆,頗有些得意地說:“我哪里是關心他,分明是在找他的麻煩嘛。”
檀香不解地又問:“找他的麻煩?夫人無緣無故地,為何要找四爺的麻煩?四爺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了嗎?”
我扶額,道:“不是你告訴我,我之前甚是討厭謝萬嗎?”
檀香的面部表情變得有些扭曲,看不出是喜還是悲:“夫人您是想變得和從前一樣?可是您以前從不會主動與四爺說話的,就算是遇見了,也頂多點頭而過。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也從不去老爺那里陪他看書的。”
“轟隆隆”一聲巨響,一個雷在我的腦袋里炸開了。
我真的是欲哭無淚!誰能料到劉氏的愛竟是如此的“矜持”與“節制”。古代女人著實太慘了些,明明愛得深刻,明明想朝夕相對,卻要埋藏起自己的深情厚望,守著那一方小小天地,在一針一線間消磨著自己的相思,卻始終不愿意邁出一步去靠近。
可是事到如今,我卻怪不得古人“矜持”,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自恃聰明,弄巧成拙。
懊惱、后悔、不甘等諸多情緒齊齊向我涌來。眼下我實在是沒有精力去想該如何彌補已經鑄成的大錯,也不想再去琢磨我第一次去謝安的書房的時候,他為什么會說“你從前也常來書房伴我讀書寫字”。
強烈的挫敗感讓我變成了一只鴕鳥,我不敢再去謝安的書房,成天躲在房間里自怨自艾,實在悶的慌,就讓檀香把謝瑤抱來陪我玩兒。
大概是被我陪著習慣了,猛然見不著我,我的夫君大人略感寂寞。一連幾日,謝安都派人來問我如何就不去了。我都以“病了”這樣一個“古今咸宜”的好借口推脫。到了四天,這個借口不管用了。
我半躺在內室里的軟塌上作虛弱狀。距離軟塌不足十尺的香案邊,趺坐著的謝安正一臉關切神色地看著我,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同樣一臉關切的幼兒版本。
“夫人的這場病來的突然,該請個郎中來看看。”謝安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忙道:“不用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癥,休息幾日便可。”
小謝瑤嘟著嘴,一副要哭的模樣,道:“娘親昨兒個還陪我游戲,怎么今兒就病下了?娘親哪里疼?”
謝安看了看謝瑤,又看了看我,眼底閃過一道精光,道:“夫人不是已經病了三、四日了嗎?”
我的心跳得飛快,被人當面揭穿謊言而產生的羞恥心和被“狼狽為奸”的同伴背叛而產生的怨恨心共同作用,衍生出了一種叫做惱羞成怒的情緒。可當我對上小謝瑤那雙無辜又澄澈的大眼睛時,我又實在不忍心埋怨他。說到底,這還是得怪我自己。我既騙謝安自己病了,就該老老實實地待在床上“裝病”,實在不該耐不住寂寞,天天拉著謝瑤玩游戲。
我沖謝安扯出一個無比尷尬地笑容來,道:“孩子央我游戲,實在不忍心拒絕,所以硬撐著陪他玩耍了一陣。”
謝安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謝瑤,循循善誘道:“父母身體有恙時,我教你該當如何?”
謝瑤十分委屈地看著我,似乎還想說些什么。我趁著謝安不注意,對謝瑤又是眨眼又是作揖。謝瑤實在是個聰敏、仗義的好孩子,他立刻低下頭,做出一副知錯的樣子來,低聲道:“晨昏定省,察言觀色。孩兒知錯了,娘親生病了,我不該來鬧她的。”
我連忙打圓場,道:“他還小,哪里知道誰的身體有恙沒恙的,就不要過分苛責他了。況且,我已經好多了。”
謝安看向我,嘴角輕揚,又道:“好很多了?既如此,夫人很快又可以去書房伴我讀書了。”
我的嘴角抽動了兩下,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謝安似乎對我臉上的表情十分滿意,一掃之前擔憂神色。他讓奶娘將謝瑤抱走后,心情頗好地繼續問我:“有件事須得向夫人請教。”
我心虛地點了點頭。
“‘春要捂,秋要凍’此句何意?”
我立時反應過來。想來是那日我對謝萬說了這話,他不明白便跑去問了謝安。謝安自然不可能明白這一千多年之后的俗語,所以才來問我。也不知那個謝萬為什么一定要抓著這句話不放,他是嫌我“現代人”的身份暴露地不夠快速,特意來推波助瀾一把嗎?
抱怨歸抱怨,眼前我只能硬著頭皮將這件事給圓回來。“哦,這是我老家的一句俗語,教人養生的。意思是:春天應該多穿一些,以防倒春寒;秋天應該少穿一些,提前適應冬天的寒冷。那日我見萬石穿的單薄,便用這句話提醒了他一回。”
謝安點了點頭,無不感慨地說:“謝萬的親娘去的早,是以性子乖張了些。他與我們同住已是添了夫人不少麻煩,夫人還愿意關懷照顧,我感念于心。謝萬想必也感念夫人之用心,所以才將那句‘春要捂,秋要凍’銘記于心。”
誰能料到表面上不可一世、玩世不恭的謝家四爺,竟是個缺少母愛的可憐孩子。又誰能料到,我的沒事找茬,竟會演變成關懷照顧。正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