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華記得，那是神歷537年的秋天，上神懲言叛離神界。

彼時，她已在無妄墟呆了三千年。

三千年的不明，三千年的孤寂，三千年的無果之望，那日日降臨的天罰磨滅了她所有的心力。

直到三百年后，妖王懲言，亦或者叫禍兮，與人間十萬修士戰于昆侖，諸神觀望。

那一日，鮮血染紅了昆侖，可惜最后并沒有勝者。

“懲言背叛了天界，易名妖王‘禍兮’，他將自己的力量分給人和動物，于是誕生了妖。527年的春，與諸天眾神，十萬修士，戰于昆侖。”

漫長的時間里，沙華的生命孤寂而黯然，在黃泉之花凋零的那一刻，她的時間已經不再流動。

夜入深處，四下無人之際，她時常想起那燃燒天際的青麟孽火，以及利劍刺痛懲言胸膛時他那驚愕的表情。

沙華垂眸，目光落在一臉好奇的安然身上，誰能想到，千年之后她與懲言還能再遇。

凡被焚劍刺穿心臟的人，沒有轉世的資格，懲言為何還能轉世，是因為當年他從她這里偷走的東西嗎？

“沙華，后來呢？”

“后來?所有的妖族，隨著妖王的死，葬于昆侖?！鄙橙A述說著，有些事她并不愿意提起，與其翻出來不如讓它爛在記憶里。

“昆侖山下白骨堆積，而安然，你是這世間最后的妖。就算妖族早已覆滅，可在妖王之亂中幸存下來的凡人卻無法忘卻妖王所帶來的災難和痛苦，他們將這個故事代代相傳，千年來，延續下來的，還有對妖族的厭惡與偏見?！?

“妖王是被誰殺死的?”安然突然問道。

沙華微微一愣，清冷的眸光落在將頭枕在她的膝蓋上的少年，那雙眼睛還是和安然初見時一樣，無悲無喜，無波無瀾，只是越發清冷得駭人。

“我……不知……”她遲疑了許久方才移開目光，眼底的神采越發深幽。

安然抓著她的手揉捏，似乎是一件心愛的玩具。

沙華當然知道是誰殺死了妖王禍兮，她微微抬眸，淡淡的瞥了一眼墻上掛著的黑劍。

“可是沙華，我并沒有做錯什么，只因為是妖，便被族人拋棄，父母厭棄，真的公平嗎？”安然問沙華。

沙華聽他這么說，不由露出一抹淺笑，那抹笑意卻未達眼底，她說，“也許吧，安然，但是你也要記住，這世間本就沒有公平對錯，人類因為你是妖而懼怕你?？赡阒?，又有多少人處心積慮追求妖的力量……”

安然趴著她膝蓋上，望了她許久，垂下頭。

過了很久，沙華才聽見他那很小聲的聲音。

安然伸出手來遮擋住窗外自扶桑樹枝葉間漏進的斜陽的光輝，心中只覺得迷茫，他喃喃自語道，“沙華，我為什么是妖？為什么偏偏因為這樣的身份遭受了那么多不幸……”

她暗紅的眸子里劃過一剎那的冰芒，張開嘴微微顫動，想要說什么，卻最終化作嘴角那略顯清冷的笑意。

她想說：因為你是那個人的轉生，他是最初的妖，此后生生世世也只能是妖。

“沙華是神，我是妖，妖，也可長生……”安然微見到沙華眼底那轉瞬即逝的冰冷，垂著頭思考著。

“嗯?！鄙橙A聽了，清冷而沉默的點點頭，她聲音溫柔，“長生不老，安然可知意味著什么？”

“嗯……我想娶沙華……”安然想了想，突然抬頭道。

沙華臉上淡然的表情微微一僵，然后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容，她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安然，我是你的師傅。”

“不！”安然一口否決，他坐起身，定定的看著高了自己不止一個頭的女人。

她生得美艷，卻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清冷，高不可攀。

安然看著沙華，心底遲疑了下，便堅定道：“不，長大后，我要娶沙華為妻?！?

娶沙華為妻，是他第一眼見到她便生了的念頭。

人也好，妖也罷。

她是他絕望時的微光，是唯一會對他溫柔以待的人。

長生不老意味著什么，顧安然很清楚，他不想長生，他厭惡妖的身份，可是如果有機會和眼前的女人在一起，他想要試試。

“沙華，我長大了娶你可好？我一定會娶你的，一定……”

安然認真的看著她的眼，說道。

她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對于安然說的話，她從未當真，只當是這孩子一時的興趣。卻不知有一個人，當真了一輩子。

安然后來的五年里說過無數次，他要娶她為妻。而沙華，從未當真。

只因當年，懲言的話，她當了真。

如果，她又怎敢相信。

“安然，你遲早會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到那時，你便不會這么說了。如今，不過是我對你有恩。”沙華看的透徹，她望著扶桑閣外的天空，清冷而溫柔的眼眸里夾雜著淡淡的悲傷，似是想起了什么。

“可是我已經遇見了啊！”安然看著沙華的眸子，不明白她為什么不相信自己。

他是真的想娶她。

猶記初見，她眼底的清冷讓他心疼。

熟悉而陌生。

沙華看著安然堅定的眼神，輕笑著，心底的冷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

記憶仿佛回到多年以前。

神歷537年春，無妄墟。

陰暗而又潮濕，這是三千年來她對無妄墟的印象。

三日天火，五日雪劫，這無妄墟，本就是無妄之地。

那青衣的女人自一片混沌中走出，她看著眼前半跪在地上，手腳被鐵鏈纏繞的紅衣女子，她喊道：“沙華……”聲音里卻是難言的悲切。

紅衣女子轉過頭來，猩紅的眼睛平靜的如同無波瀾的湖水，似感嘆又似嘆息的問：“青音？”

那青衣女子一愣，不由地悟嘴低泣?！昂镁貌灰姟橙A……”

沙華淡淡的撇了她一眼，而后，擠出一抹笑意，“確定好久不見，大概……已經有三千年了吧？”

青音望著沙華，她還是以前一樣，過份艷麗的美，只是那雙曾如春日初陽般的眼已失去了神采，只余下刺骨的冰寒。

“沙華，你還記得懲言嗎？”青音問，“事實證明，沙華，你錯了。”

“那個人，終究還是背叛了神界……”

沙華一愣，許久，她顫抖的聲音問道，“為什么？是因為一個女人嗎？”這個結果，她早就該料想到。

哪怕她為他執念了數萬年，依舊改變不了這個結果。

青音看著她，墨色的眼里閃過一抹心疼，“是的，沙華，他愛上了一個凡人，為了那個女人永生的執念甚至不惜顛覆整個天界……”

“禍兮，他現在已經是妖王禍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