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偶遇
- 玉爐吟
- 蒲仙
- 3122字
- 2019-07-17 16:47:45
王后訕訕地看了瀛王一眼,巴望著他能為她解圍,哪知瀛王仿佛沒看見一樣,絲毫沒有反應。
她從前只知道百昭不識好歹,沒想到她竟然能到這種地步,拿著瀛王圣旨壓自己。
但是圣旨的的確確是這么說的,她只能自認理虧。本想著借這個機會打壓她的氣焰,反而被她惱了一通。
她瞧見人群中面無血色的馬婆,額間正止不住的流汗,浸得她脖子旁赭色的褂子顏色更深了幾分。
不中用的東西!
她心里暗暗罵道。都是些個色厲內荏的家伙,在宮里這么多年,什么樣的女人沒有經手過,連個公子側妃都鎮不住。
“瞧本宮這記性,你稍待片刻,本宮收整一番。”她終于極不痛快地說道。
瀛王見風波平息,一甩袖子,抬腿離開了。
“恭送主公!”
一群人齊聲呼喊。
王后瞧了瞧頭上的天,又略微亮了那么幾分,倦倦地想打一個哈欠,又生生地壓了下去。
她瞪了百昭一眼,連她依舊跪地紋絲不動,鳳眼一挑,自顧自地又走進了殿內。
既然你想跪,就好好跪著吧。
這樣想著,她讓侍女攙扶著回到了榻上,想在宮妃請安之前再小憩一會兒,緩解緩解腦中的混沌。
只是還沒一會兒,門外忽然傳來了朗聲,比之前還要大,還要吵鬧。
“凡文伐有十二節:一曰,因其所喜,以順其志,彼將生驕,必有好事,茍能因……”
剛剛才來的睡意被一掃而光,王后猛然一驚,直用手細細撫著胸口處。
原來,百昭見她閉門不出,就料定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過是想躲清凈,把自己拋在外面跪著。
只可惜,她才不能讓王后遂了心愿。
想想自己并不會背什么“女訓女戒”,就將白縱至剛講解到的《武韜·文伐》,一字一句背詠出來。
“二曰,親其所愛,以分其威。一人兩心,其中必衰。廷無忠臣,社稷必苊。”
王后瞬間清醒了,怒火騰騰得往上升。看來今天她是非要同自己較勁了,好啊,那就看一看誰先沉不下氣。
身邊的貼身婢子看不過眼去,擰著眉頭剛要出去呵責一番,卻被她叫住。
“不必管她,我看她能堅持多久!”
““三曰,陰賂左右,得情甚深,身內情外,國將生害。”
冬至過了十余天,又是清早,旭光還未灑進宮里來,空氣里一絲溫暖都感覺不到。
百昭披著的袍子,是那件白鹿踏雪的,干凈素白的鹿和雪,就這樣被玄色的背景反襯出來。這袍子的毛領間,還有白縱至身上熟悉的檀香氣。
跪了一炷香時間,膝蓋和雙手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
初兒在她身旁,心里隱隱為她擔心著。主子的脾性她素知,所以勸也是沒有用的,便只能祈盼著她不傷了身子。
“四曰,輔其淫樂,以廣其志,厚賂珠玉,娛以美人。卑辭委聽,順命而合。彼將不爭,奸節乃定。”
話說瀛王這么早就被吵起來,也無心思用膳,離早朝還有個些許時候,他出門之后就悠悠地閑逛起來。
還未踱出去數十步遠,身后清清朗朗的誦書聲就響了起來,不疾不徐,不驕不躁,在他這個位置聽起來,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語。即便如此,他還是迅速地確定這就是《六韜》。
忽然間來了興趣,方向大概就是從王后宮中傳來的。他停下腳步,轉身走了回去。
果然隨著自己走近,聲音也越來越洪亮,吐字越來越清晰。他走至宮門前停下,負著手細聽。
“五曰,嚴其忠臣,而薄其賂,稽留其使,勿聽其事。亟為置代,遺以誠事。親而信之,其君將復合之,茍能嚴之,國乃可謀。”
這聲音來自白縱至那側妃,大抵是天氣寒冷,里面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倒真是個倔脾氣。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件事他也并非是第一天發現,從第一次看見她起,就知道她并非等閑女子。常人受點權貴的委屈和為難,定然不會硬碰硬,從古至今,“隱忍貴和”一直是圣人推崇的待人之道,偏她不是,絲毫不給別人和自己留情面。
瀛王繼續聽著,這段《武韜·文伐》內容冗長復雜,她背得一字不差,流水一般通順,心里面略感驚訝,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六曰,收其內,間其外,才臣外相,敵國內侵,國鮮不亡。
七曰,欲錮其心,必厚賂之;收其左右忠愛,陰示以利;令之輕業,而蓄積空虛。”
“八曰……咳……咳咳……”
百昭忽然皺起眉頭,咳了起來,初兒緊張起來,剛要撲過來扶她起來,卻被她一只手攔住了。
“八曰,賂以重寶,因與之謀,謀而利之,利之必信,是謂重親;重親之積,必為我用,有國而外,其地大敗。”
瀛王聽到這里,望了望天,已經快到時辰了,就不動聲色地離去了。
“九曰,尊之以名,無難其身;示以大勢,從之必信,致其大尊;先為之榮,微飾圣人,國乃大偷。”
面前的門忽然吱嘎一聲打開了,王后的婢子從門后閃出來,面上帶著不愉的神色。
“殿下,娘娘召您進殿吃盞早茶呢。”
原來王后終于不堪其擾,率先和解來了。別的不說,要是她再將瀛王召回來,撞見眼前一幕,豈不是讓他認為自己無氣度雅量,難以母儀天下?
況且她背這一通不知所云的東西,攪得自己心煩意亂,實在難以忍受。
那婢子傳完話,甩下臉色就進去了。
百昭停下來,定了定神,長呼一口氣。初兒趕忙起身去扶,碰著了她的雙手,發現已經涼透了。
她小心緩慢地攙著百昭起身,跪得太久,下肢已經麻木不已。百昭微微蹙著眉心,輕聲“嘶”了一下。
初兒心疼壞了,本想說一句,“您這又是何苦”,話到嘴邊卻生生咽下了。
百昭只緩了片刻,就抬起腿往屋里走去。一時間,仿佛從嚴冬進了暖春。王后屋里銀炭燒得很旺,爐內還焚著香,她坐在里面的貴妃椅上,身上披件狐皮大氅,正闔著眼睛養神。
“叩見王后娘娘。”
座上之人仿佛聽不見一樣,什么反應也沒有。過了許久,她緩緩睜開眼睛,故意露出驚訝神色。
“你瞧本宮,一時貪睡竟也不知你何時進來了,快賜座吧。”
“謝娘娘。”
上茶之后,兩個人一度又陷進尷尬的沉默中。王后瞥了百昭一眼,低頭小口呷著熱茶湯,正要想個辦法懷柔她。
“方才本宮聽你背誦,不知是出自哪里啊?”
百昭平靜地回答道:“兒臣愚鈍,未曾修習過女則女訓,只看過一些兵書,故默背下來,以示勤勉。”
王后贊許地笑了笑:“不想你身為女子,倒是個有志氣的。”隨后遲疑了一下,又說道:“不過……你我已為人婦,又嫁于王家,遵守綱常規矩才是最重要的。這女則女訓,本宮會派專人傳授給……”
“這樣只怕不妥。”百昭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話。
“百昭不敢抗旨不尊,藐視天顏,還望娘娘親自教導,同勤共勉,方不負君恩。”
這話里明明白白的,不接受她的安排。意思就是你要讓勤勉,天未亮就起來修習,自己也得做到兢兢業業的,否則就是抗旨不尊。
王后氣的牙癢癢,這人是真的不識抬舉,好話說盡了,她還這樣咬住不放,但自己一時還沒什么辦法。
她忽然皺起眉頭,用手扶著額頭,指尖輕輕揉著,一副身體抱恙的樣子。
“哎喲……本宮這幾日頭痛癥發作得厲害,你既要在宮里待這么些時日,那也不急于這一時。來人,傳本宮旨意,免去五公子側妃七日的教習。”
百昭靜靜地看著她作戲,心里痛快得很。事已至此,她再糾纏不休也沒什么意義。
于是她站起身來,恭敬地行了一禮。
“百昭遵旨,還望娘娘鳳體安康,兒臣就不叨擾了,告退。”
百昭故意加重了“叨擾”二字,又惹了王后一番。今日之事,風波不過都起于這兩個字上,你不擾我清凈,我自然也不會擾你安寧。
她滿意地退出門去,彼時晨光熹微,光照大地。空氣雖冷,卻令人覺得清爽沁脾,她這時候早就沒有了困意,便對初兒說道:“咱們去御花園逛逛吧。”
兩人兜兜轉轉,在婢子的引路下,來到了瀛宮御花園。
一眼望去,規模雖然也是龐大,但是素簡了許多。她想起來從前,就算在這時節里,翁人也不改好顏色的脾性,不光在御花園里遍植各色的梅花,還設溫室,專供種植冬日里不開的那些繁花。
而這里就蕭條不少,瀛人國風沉穩,不好享樂。這園子里也只有白梅的花骨朵,在深褐的枝干上星星點點地伏著,不知何時才能綻放。
初兒攙著百昭散步,望這湖上越結越厚的冰層,轉過一個黑石假山時,兀地蹦出來一個身影,讓兩人嚇了一跳。
定睛細看,原來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束起頭發,沒系絨袍,腰間的寬皮帶間綴著一大堆雜七雜八,稀奇古怪的東西。
他看見百昭,瞇起眼睛笑了笑。
“你是那個今天早上鬧得王后宮里雞飛狗跳的人嗎?”
“……是”
“好膽量,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