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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雪止

  • 玉爐吟
  • 蒲仙
  • 3135字
  • 2019-06-10 20:00:00

這場初雪來得早了些,并且毫不吝嗇。

工鎬城中,銀裝素裹,茫白萬里,無論是肅穆的瀛王宮,還是相侯府邸,都沐在這上天的華澤之中。

魏汝湘今日醒得很晚,看著外頭濃云遮天蔽日,難怪自己忘了時辰。

聽守夜的下人說,昨晚夜深時飄起了點點的雪花,天上還能看見星星,寅時停了一小陣,剛出日光,就被烏泱泱的云遮住了,緊隨其后下起了大雪。

魏汝湘失神地點了點頭,問道。

“公子呢?”

昨日她記得,白縱至安置好她后,自己便沉沉睡去。

“公子昨夜出門了,現(xiàn)在也沒有回來?!?

她心里有幾分失落,他的身影若從前一樣,來去無蹤,只肯做片刻的停留。

昨日之事,雖然白縱至只懲罰了天香苑,要是細(xì)究起來,她縱容碧娥虐待妾室的婢女,以泄私怨,也不知他是否會覺得,自己身為正妃,沒有雅量和氣魄,主不得事。

想到這里,她不禁愁上眉梢。

“殿下,碧娥姑娘那里鬧痛呢?!边@時門外進(jìn)來了一個侍婢,低下頭輕輕地說。

魏汝湘皺了皺眉頭,掀開身上裹著的被子,讓人梳洗打扮一番,就去了廂房。

碧娥趴在榻上,一聲聲低吟著,呼吸也不太順暢。

數(shù)不清她昨日挨了幾鞭,只是背上,肩上,殷紅一片,現(xiàn)在腫的老高。御醫(yī)診完魏汝湘后,看在魏相的面子上,又給碧娥開了內(nèi)服外擦洗的藥,總歸是皮外傷,不出幾日就能好起來。

魏汝湘瞧著,眉頭皺得更深了,她屏退其他人,親自給她上藥。

“主子千金貴體,怎么能做這種事?!北潭鹜吹玫刮錃猓е勒f出這番話。

魏汝湘不理會,責(zé)備又心疼地看了她一眼,順手揭開她的被子,細(xì)心在患處撒上藥粉。

“看你長不長記性,以后做事都得有個分寸!”她嗔道。

碧娥嘶嘶地叫出聲,嘴上仍舊很硬。

“我還不是為了主子!那側(cè)妃囂張跋扈,欺壓您一頭,我收拾她的侍婢,不過是為了磨磨她的銳氣!”她氣鼓鼓的,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

“你還說!你這么做,一來讓我落了個苛待側(cè)妃的名聲,二來讓公子誤以為我小肚雞腸,不能容人,這三來你也都看見了,連我都陪你挨了一鞭!”

碧娥這下不說話了,眼里淚水汪汪,泫然欲泣,過了許久,她聲細(xì)如蚊地說:“那公子還不是覺得天香苑跋扈,禁了足嘛……”

魏汝湘嘆了口氣,這碧娥,心思直地讓人無奈。

“公子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跋扈了,他又幾時重罰過她?。俊?

這話說完,她自己心頭倒是起了一陣悲涼,是啊,公子可以縱容她到這種地步,而自己,萬事殷勤,委曲求全也不見得能博他一笑。

她其實知道,公子不愛她。

幼時,她隨著父親拜謁公叔府,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天之驕子。

他身著一身玄衣,寬袍垂順,手持一柄鑲金長弓,在池邊凝神屏息。

倏的一聲,羽箭勢滿而發(fā),飛穿池另一旁柳樹上的雀鳥。

身邊的人一陣叫好,她見他緩緩放下弓,嘴角微微上揚,荷風(fēng)滿殿的夏日,最是得意少年時,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

公叔多子,大兒翩若玉林,二兒跋扈刁橫,三兒尊貴靡麗,四兒體弱多病,而五兒白縱至,沉穩(wěn)內(nèi)斂,能力超群,獨受公叔寵愛。

但她也不遜色,貴為相國之女,自幼天賦異稟,才華滿腹。他兩人本是金童玉女,門當(dāng)戶對,是瀛國一段佳話。

那時候她喜歡整日跟在他身后,叫他“五哥哥”,哪怕他一直淡淡的,沒有對自己很上心。

可那樣的年齡根本不會在乎這樣多,她滿眼傾慕,心里芳心暗許。

公子待她的確無意,可她想過,若是自己委身一個不喜歡的人,比起和公子成婚,哪怕要受些冷落,她會選哪個。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人心匪石,只要能在他身邊默默守著,總有一天,會守得云開見月明。

魏汝湘回過神來,放下手中東西,對著碧娥說道:“你以后啊,別再生這種事,明面上都要共處同一屋檐,讓外人聽了去,公子的顏面都得受損!”

碧娥聽著,不出一聲。

魏汝湘輕嘆一口氣,細(xì)心為她重新蓋好被子,思忖了片刻,叫人給換了薄一點兒的,屋中炭火也去了半下,免得傷口發(fā)炎化膿。

——

這幾日,百昭一直在行宮療養(yǎng),同白縱至賞雪飲茶。

他們說的話不多,而且氣氛微妙。

那夜之后,兩人有了夫妻之實,原本也是條必經(jīng)之路,但罪惡感偶然會在他心頭油然而生。

他從未問過她愿不愿,也根本沒有顧及她的感受。摻雜著復(fù)雜情感的欲望和執(zhí)念,操控他去傷害和占有。

百昭軟綿綿地倚在門邊,刺眼的雪光映著她的臉頰。她將頭發(fā)披在身上,素白的衣襟里隱隱約約露出鎖骨和肌膚。

白縱至覺得她哪里變了,但是又說不清楚。

從前執(zhí)鞭沖天,可劈軒轅的女公子,鮮紅耀眼。而眼前的她,容貌仍舊是絕艷的,甚至帶著初經(jīng)人事的韻味,但是看向山里雪景的時候,目中卻有宿命一樣的哀愁。

大抵真的如他所愿,他在磋磨她那高高在上的尊嚴(yán)。

白縱至心中忽然柔軟下來,并且微微刺痛。

過了良久,她轉(zhuǎn)頭看向他。

“白縱至,你為什么留祁樂在麾下?!?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稱祁樂為“容人”。

“因為有用。”他回答地不假思索,神情平靜。

她沉默一陣,又道。

“你可以教我箭術(shù)嗎?兵法,還有……其他?!彼髞淼穆曇粼絹碓捷p細(xì),縹緲若從風(fēng)中來。

白縱至有些驚訝,定定地望著她。這向來喜歡用蠻力粗暴解決問題的人,根本不屑什么技巧和術(shù),那時在明經(jīng)庭修習(xí)的時候都昏然欲睡,如今反倒想學(xué)這些,真是讓人詫異。

“好?!彼纱嗟卣f。

“等春天來了?!彼盅a充一句。

——

雪停了,陽光也明媚起來。

街頭巷尾早已經(jīng)掃了各家門前道,路上有孩童在玩耍堆雪。

落白一來,年關(guān)就要近了。

魏汝湘坐在暖閣內(nèi),手上翻閱著公子府的開銷收支,神情專注。

公子府仆奴上百人,大多是些廚役園丁打雜之屬,公子不好聲樂,故府中并沒有豢養(yǎng)歌姬樂師。魏汝湘沉思了一會兒,雖說夫君潔身自好是好事,但到底是公子,設(shè)宴客賞的時候終歸要有這些走排場。

她想著,趁現(xiàn)在未到年關(guān)席宴攏聚之時,買些個資質(zhì)優(yōu)良的樂籍子女充入府庫,還算做了樁好事。

府內(nèi)正經(jīng)主子只有三位,公子和正側(cè)二妃,其余乃些許門客和幾支親衛(wèi)軍。

這些人對公子來說都有大用途,所以不能怠慢。

魏汝湘看著紙上新墨書寫的“祁樂”二字,有些好奇,據(jù)說此人是公子從羌胡帶來的容人軍師,只是至今還未照過面,不知是個怎樣的人。

當(dāng)她又翻開另一本的時候,上面記載著公子的副業(yè)。

據(jù)悉,公子有七支商隊,常年往來八國,將瀛國香料及藥材販運到各地,實力強厚,在瀛國商隊中名列前茅,如今又得了赤胡大君率眾做鏢客,簡直如虎添翼,無可匹敵。

魏汝湘微笑著點了點頭。

再往下翻,是剛?cè)霂斓臇|西,筆墨也是新的。

鎏金螭龍像兩尊。

鳳凰于飛金絲屏風(fēng)頁一副。

琥珀、瑪瑙鑲金帔墜十二枚。

鮫人淚十斛。

……

她心里暗暗驚詫,這樣大手筆的珍寶,還是同一日來的,足足有好幾頁,不知是何處所得。

翻到最后,魏汝湘忽然發(fā)現(xiàn)了幾枚小字,字體俊逸,像是出自公子之手。

昭兒私庫。

她瞬間覺得冬日里一盆冷水澆下來,從頭到腳,寒冷刺骨。

嫁妝到了夫家便同自己無關(guān),而相應(yīng)的,夫家會給足數(shù)聘禮,這是瀛國習(xí)俗,但是大抵八國通用。

而白縱至,特地細(xì)心留出了那人的嫁妝,還專設(shè)私庫,方便她日后作它用。

魏汝湘覺得刺眼的,是那看似輕描淡寫的“昭兒”二字,何等親昵,仿佛是情人之間的低聲輕喚。

她心中酸澀起來,白縱至也會稱自己“汝湘”,但是從未叫過“湘兒”。這樣的稱呼,只有爹娘才叫過。

她輕嘆一口氣,合上了眼前賬本,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天空。

——

碧娥已經(jīng)能下床了,像往常一樣伺候著魏汝湘。

今日她見天氣好,便走出公子府,在門口散散神。

看門的小廝看她是公子妃的貼身侍婢,忙不迭地陪著笑臉,左一聲姑娘,右一句姐姐地說著好話。

碧娥嫌棄地了他一眼,別過臉去。

這時,街上忽然出現(xiàn)一個手執(zhí)幢幡,形容枯槁的算命先生。他在不遠(yuǎn)處望了望公子府上空,皮包骨的臉上僵硬地扯動笑容。

看來今天的飯有著落了。

“姑娘,在下乃云游四海羅仙子,專替人排憂解難。實不相瞞,方才我觀貴府西北方攢滯一團(tuán)紅光,實乃不詳之……”

“滾滾滾,我們這是五公子府,天命所顧,哪來不詳,你再瞎說,把你腿打折?!毙P一下打斷他的話,作勢揚起手中的掃把。

“等一下,你說的可是西北方?”碧娥饒有興趣地開了口。

“正是,正是?!彼忝挠樞χ?

小廝頓住了,西北方,那不是天香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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