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十六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在夢中他成為了盛歆國的太子,一個名為李卮的俊秀青年。
那一年,梁國再次進犯邊境,李卮主動請纓前往邊疆鎮守家國,老皇帝很是高興,答應了長子的請求。
在接下來的三年時間里,盛歆國與梁國的戰斗陷入了膠著狀態,大國與小國之間的持久戰,拼的就是消耗,盛歆國的國力急劇下降。
邊境的戰事沒有成效,國內青壯都被征兵去了前線,老弱婦孺不堪重勞,農田蕪穢,饑荒四起。
李卮作為太子,長久坐鎮前線,對國內的狀態更是十分憂心,雖然有些話老皇帝沒有說出口,但李卮知道,再這么僵持下去的話,盛歆國必滅。
國家之間的碰撞足以傾軋一切個體,哪怕你貴為皇族,甚至身為皇帝,在這滾滾的大勢面前,都不得不屈從。
又過了一年,初春。戰事還未結束,國內的青壯已然全部聚集于邊境,饑荒和瘟疫開始在盛歆國內肆虐。
在前線與敵軍奮勇廝殺的盛歆兵士們,此時卻還不知,自己那在家中的父母妻兒,多半已經餓暈病倒。
但李卮知道,他身邊的將領們也知道,可他們不能說,不能讓這些國內僅有的壯丁,回到自己的家鄉,重啟春耕勞作,贍養父母,與妻兒團聚。
到了第五年,又是一個春天,李卮帶領一隊輕騎兵深入敵境,放了一把火,燒毀了梁軍境內一座小城的糧倉,短暫的延緩了梁軍的大舉進犯。
久違的勝利確實起到了振奮軍心的作用,那晚的慶功宴上,將領們不斷與李卮交杯換盞,在酒精的麻痹,前線的軍士們久違的忘記了苦痛,放下了家人。
可惜李卮贏回的勝利,還是未能阻擋梁軍的步伐,幾日之后,重整旗鼓的梁國軍隊,就以壓倒之勢,踏入了盛歆的國界,鐵蹄肆虐之下,盛歆的邊軍節節敗退。
“殿下,少喝點酒,吃點飯食吧!”侍衛提著飯籃,站在邊上,看著一臉憔悴的李卮,輕聲勸道。
沒有搭理自己的親衛,李卮拎起酒壺,再次將摻雜著泥垢的濁酒灌入嘴中,呼出一口嗝氣,醉聲道:“將食物分給士兵們,不用管我?!?
“可......可是,殿下你已經兩天沒有進食了,多少吃一點吧?!笔绦l提著飯籃的手拽的更緊了,勉力在臉上擠出一絲笑意,再次勸諫道。
“咕嚕,咕嚕。”李卮不再言語,大口吞咽起了手中的濁酒。
醉不了啊,怎么喝都醉不了,這酒怎么回事,摻著土,難喝,發臭,還喝不醉......
直到親衛走出了大帳,李卮這才放下了酒壺,抬起搖晃的腦袋,雙眼朦朧的看著帳外,直勾勾的出著神。
飯籃中的食物,李卮并沒有看,但他知道,里面只有幾塊帶著霉斑白饃和一些野菜熬制的清湯。并不是李卮嫌棄飯菜不好,連帶著泥的酒他都喝得下,又怎會對吃的挑三揀四。
他知道,這是軍中現在最好的食物了,連自己都要吃這個了,那麾下的士兵又要吃什么?吃土和樹根么?
不眠不休了幾日后,李卮倒下了,倒地后的他終于在臉上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意,因為他覺得自己終于醉倒了。
當李卮再次醒來,已經半月之后,他正躺在自己的寢宮之內,微一睜眼,便聽到了侍女的鶯鶯驚呼。
“陛下醒了!”
“快去找御醫?!?
“速去通知左將軍和丞相?!?
“......”
李卮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四肢無力地晃動著,想要掙扎著站起,卻發現怎么都無法使上勁??嘈α艘宦?,也就這么躺著傾聽周圍雜亂的呼喝,靜靜等待著。
直到聽見一個粗重的步伐,急促的接近著內屋,慌亂的侍女這才想起,要扶起自家的太子殿下,趕忙圍繞在李卮的身旁,將他輕輕扶起。
“陛下,您醒了?”左將軍韓威佇立床側,行了一個軍禮,恭敬道。
“陛下?”李卮這才注意到,無論是慌亂的侍女,還是眼前這位盛歆左將軍,對自己的稱呼都是陛下,而不是以往的殿下。
“先皇帝薨了!”韓威驀地跪倒在地,沉聲道。
聞言,李卮心頭一驚,瞬間感覺天旋地轉,胃內一陣翻滾,“哇”的一聲噴出一口淤血。
“陛下!御醫呢?快叫御醫!”見狀,李卮趕忙湊上前去,輕捋著李卮的后背,面上充滿了愧色。
李卮的吐血,和韓威的暴喝,令屋內的侍女們更加慌亂了起來,她們爭先恐后的跑出屋內,反應慢了半拍,沒能出屋的侍女,只能戰戰兢兢站在一側,靜待吩咐。
長久深居宮內的她們,心里可是清楚得很,每次皇權交接之時,死的最多的其實并不是那些皇孫貴戚,而是她們這些侍女,以及小太監們,因為他們知道的秘事太多了。
虛弱的抬起右手,李卮按住了韓威肩膀,緊盯著他的雙眼,質問道:“父皇,怎么回事,邊境的戰事又如何了?”
“陛下無需擔心,梁國已經退兵,這是先皇帝的手諭,特意囑咐老臣親手交給陛下?!币晃话装l蒼蒼的儒雅文士,在幾名侍郎的簇擁下,佝僂著腰走進屋中,朗聲道。
姍姍來遲的老者正是盛歆朝中的第一重臣,當朝丞相詹文盛。
李卮正欲回應,卻聽左將軍韓威冷哼了一聲:“詹大人,陛下蘇醒不久,尚處虛弱,這種時候就別拿政事來煩勞陛下了,先讓御醫進來看看吧!”
詹文盛卻面色嚴肅,搖了搖頭道:“先皇遺照不是小事,陛下既然已經醒轉,還當第一時間看過才是,稍后我自會讓御醫為陛下調理診治。”
“好個腐儒,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將你攆出去?”緊瞪著詹文盛,韓威怒喝道。
在邊境廝殺了五載,他的脾氣也是上來了,況且對朝中這些只會舞文弄墨的文官們,他可向來都沒什么好印象。
李卮陪著他們這些軍士,在邊境浴血奮戰,甚至數次親自帶兵深入敵后,韓威對他很是敬佩。
現在李卮的身體抱恙,詹文盛還拿著那套君臣父子的先后禮儀,站在自己的面前瞎叨叨,韓威可不會和他客氣,而且作為軍方的一把手,他也有底氣不和對方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