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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竹馬手足(六十一)

  • 大西廂
  • 湯娘子
  • 4855字
  • 2020-11-15 00:21:28

謹之收到密信的事瞞不住,如今整個盛京的軍政財權都在皇帝手里,天羅地網等著鄭歡,即便鄭歡即便是能躲,也不過是過街老鼠茍于陰溝;他知道皇帝陷害太子牽連張家的所有事,還有蕭家子弟慘死的真相,皇帝又怎么能放心他活著,不讓他從此閉嘴也無法高枕無憂。

皇帝已然派人前去捉拿了。

謹之稱病不出,對外說的是:鄭歡以舊友要挾,如此便陷于忠義江南,無法抉擇,只好拒而相見。

皇帝把罪名都放在鄭歡身上,他如今是罪人了,謹之這時候如果不高高掛起難免又惹來是非,索性對外說是拒不相見。

閉門拒客,更衣束發,帶上阿江堂而皇之地坐上馬車去珈藍寺了。

密信要挾是給眾人看的,其中藏址是給皇帝看的。

唯有那一條青衣發帶是給他看的。

“爺,咱們去珈藍寺做什么?”阿江問道。

他不明白爺分明說了“忠義兩難”拒不相見的話,怎么又冒險出來了,即便想去赴鄭歡的約也不是在這,對方說的是在城郊之外與天津城臨界之處。

謹之握著青衣發帶有些失神,眼神微怔:“京城天羅地網他根本出不去,登王避嫌,皇帝搜查,他除了珈藍寺沒有地方能躲。”

只有珈藍寺,是在謹之私衛手里。

“這是從前我們為了避開皇帝懷疑,私下傳信的方式。”

“那您還把津衛處的消息透漏給陛下!”阿江急道:“陛下的人出城了,到時候有什么事您怎么辦!”

“鄭歡一向狡猾,怎么可能會給皇帝機會圍剿他。”謹之直起腰,長長地舒了一口并不輕松的氣:“他如果要動手,昨天出殯人多混雜,早就趁機逃出去了。”

謹之也一直想逼他現身,命阿江從弘娘出事那天起,每日請大夫進府給受傷的女眷看診,使鄭歡身邊的暗衛察覺不對而去稟告,那名大夫自然是免不了會被人探查,同時讓阿江派人保護,欲蓋彌彰。

海捕文書已下批,鄭歡即便起了疑心也沒辦法再現身去太師府鬧一場,唯一出逃的機會就是昨日的喪儀殯禮。

但盛京近來守衛森嚴,搜查嚴密,除了死人可就真沒人能不被盤查就出京的;但太師府的喪儀還是要給些面子的,總不能陛下榮寵之時還去撬人家棺材吧。

原本謹之以為,或許會趁著喪儀做點兒什么,或者是利用喪儀再另做籌謀,只要登王愿意相助,他還是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的。

只是沒想到…

珈藍寺香火如舊。

十安回江南的時日里,謹之來過幾回,每次走過紅楓林道都有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今日這一趟過來,他從進了寺,一路快步到了紅楓林道盡處的那座佛殿。

他走進內堂,臨窗小幾上的泥爐上碳火正旺,銅壺里燒開的水溢出灑在爐邊上發出碳火浸水又燃起來的反復滾燙聲兒。

除此之外,寂靜無聲。

“出來!”

他沒耐心去等候,去細查,去與人斗智斗勇。

這條青衣發帶是怎么來的!

阿江從外頭走進內堂,道:“爺,沒有暗目,好像真的沒人在。”

“沒人在…”他低聲呢了一句,蹙起眉頭有些煩躁起來,仔細回想了從接密信起得處處細節。

珈藍寺,不一定是在寺內啊!

珈藍寺內外都有他的人,進了這里,只要他一聲令下,鄭歡插翅難逃。

插翅難逃的地方又怎么會輕易進來呢。

在后山!

當時三人商議決定在后山起亂事,也是看重了地勢易守難攻,可以攔下許多護城軍,以犧牲毀了弘娘聲名,換鄭歡可以順理成章求娶弘娘。

兩人立即從寺內的后院小門轉去后山,一路輕功而上,山巔小木屋前果然有一隊人馬。

這些都是生面孔,不過額上都烙有“罪”字,這是有罪之府受株連而流放的罪人,即便是國喪大赦也不在赦免之列的罪人。

世家豢養暗衛死士本是常見,但這么些年來謹之方知,他的暗衛竟然是罪犯。

與虎謀皮。

“十安!”

謹之疾步往崖邊去,一眾死士橫刀攔在他身前,逼得他不得不止步且望。

崖邊立有碗粗木樁,一人一身白衣血跡斑斑,頭上套著黑布,頸上捆繩連著木樁的另一頭,只要稍加使力,即刻就能將人活活絞死。

他渾身鞭痕,胸口還有烙印傷痕,黑布袋不斷滴血下來,腦袋弱弱地垂側一旁,呼吸已然微弱無聲。

“你也會緊張了?”鄭歡從木屋里走出,手里還沾了血跡,拖著一把缺了刃的劍緩步走向他;臉色蒼白,身上有藥湯的苦味,不知是城門那日忽而重病還是躲開皇帝禁軍捉拿那日受的傷。

“一條發帶就把你急成這樣了。”

“你真是把登王的手段給學來了,牽連無辜的本領更勝從前。”謹之看著他,眸光冷冷地,恍惚想起當年登王府管家大鬧梨園的事。

那時候的鄭歡就想過犧牲崔十安,成全大事為太子的一番籌謀,如今不過一年光景,他故技重施,本性不改。

許多事,早就發現了端倪,只是他們那時候都覺得,年少的情義千金,總是有些小矛盾也不至于在大是大非上有敵對之勢。

“還記不記得這里?”鄭歡不理會他的諷刺,只管自說自話,走向崖邊:“那時候要沒有這個廢物多事,我又何必走到這一步…”

他持劍抬臂,還沒把劍落到眼前這血人兒身上。

“住手!”謹之即大聲呵斥,罵道:“走到今天,是你咎由自取與虎謀皮!和他有什么關系,難道是他讓你去投靠登王的嗎!”

鄭歡不做回復,只管向前橫刃。

“鄭歡!你瘋了是嗎!”謹之這一句,筋暴血涌,握緊了拳頭讓掌力迫使自己冷靜:“你敢動他,別想活著出盛京!”

“我本來就沒想活著出去!”他蒼白虛弱的氣力忽而振起,鄭歡把劍橫在木樁之上的人頸上,對謹之道:“你在乎這么一個戲子,枉顧我們二十幾年的情義,他的命是命,弘娘的命就不是了嗎?”

“你這是氣急敗壞就開始顛倒黑白了嗎?”謹之反問:“蕭家出事,你非但不出手相助,反而倒戈登王出謀劃策,假意相助陛下,實則犧牲蕭家陷害太子!”

“這會兒你倒裝起深情來了?”

這種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器,刃如秋霜,削皮肉而無聲,把他僅存的那點幻想剮得七零八落。

“蕭家救不了…真的救不了…”鄭歡放下劍,往向崖邊處的青山綠景還有遠遠處的盛京高樓,眼淚就在失了神的片刻中簌簌落下。

“皇帝布局多年就等這一日,國商之權才是害了他們的惡源兇手…救不了…”

二十幾年相識的情義,即便是畜生也該有相護之情吧。

謹之并非草木牲畜,放低聲時的語氣就像從前他們一起飲酒閑談一樣:“你是她最后的希望,你才是不愿認清事實。”

即便蕭家保不住,還有你在,或許她能撐下去,而不是用那么慘烈的方式離開。

“我和她的事,不用你評說!”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

他雙眼通紅活像殊死一搏的山林惡狼,吼道:“把弘娘還給我!”

“否則你就下山去給這戲子收尸吧!”

“她死了!”謹之道:“她親眼看著兩位兄長和嫂嫂慘死,在你面前憤而自盡的,難道你忘了嗎!”

天津勝南武館的舅家住址,她只告訴了你一個人,那種情形之下如何能不恨你,如何能不怨你,如何能不責怪自己,憤而自盡是她唯一能給蕭氏的交代,給兄長嫂嫂的交代,給未出生而被切腹致死的侄兒一個交代。

“她被你搶走了。”

鄭歡莫名笑了起來,看似清醒實則昏聵。

他細說猜疑,道:“當天你張家就報了喪,滿門的白紙燈籠喪服麻衣,我入府搜查時那為什么靈堂無棺木!”

他心懷希翼,道:“連著幾天都有大夫去看張家受傷的女眷,你張家有幾個女眷腦袋撞傷的?偏偏那大夫還被你身邊的阿江維護,守口如瓶!”

他歇斯底里,道:“出殯那天,我刨了那陵墓!棺木里只有陪葬金銀珠寶,沒有她!”

原來愛一個人,真的會癡狂成魔。

他痛苦哀求,道:“把她還給我——”

“還給你?”

聽了這樣深情的懇求,謹之唯有嗤之以鼻,付之一笑好做應答:“她若真在那陵墓中,你刨墳掘墓讓她不得安寧,還有臉說還給你?”

“張謹之,我還叫你一聲謹之。”鄭歡神色清冷起來,道:“把弘娘還給我,否則今日你的角兒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跟弘娘拜堂成親的人是我,你讓我還?還什么?”

謹之道:“真下了地獄,蕭家子弟的性命之孽,你有臉求她原諒嗎?”

“蕭家子弟不是我殺的!”他急于否認,不像扯謊之意:“我只想拿到那份證據,只有拿到東西我才能保住弘娘,才能…”

“才能在蕭家滅門,太子倒臺,張家落魄的時候讓登王保住弘娘。”謹之緩緩接住了他未說完的話,漸漸靜下思緒來,不再沖動激怒他,道:“那份證據,不是書文,是一個印章。”

“我知道,是登王的青龍玉章。”鄭歡回憶著,眼神空空地失去神采:“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怎么不重要!”謹之有些怒其不爭,有野心的人怎么就那么沖動,為了兒女情長冒險行事,如今結果得不償失,竟然就這樣頹廢了!

罵道:“你假意投靠,誤了陛下的事,他當然不會放過你,但是登王和你沒有過節,只要你愿意回頭,一切都還有轉機。”

“轉機?”

鄭歡忽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苦澀,笑得諷刺,問:“有轉機嗎?”

“你把她還給我,再說這些廢話。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弘娘,把她還給我!”

“弘娘不在,你就不活了嗎!”謹之揮袖罷手,怒罵:“你背負了半生的家族榮華都不要了!你父母親眷的性命也不顧了!為了這點兒女情長,你瘋了不成!”

“是——”

他高聲吼了回去,兩人從未勸服過對方。

“從弘娘嫁給你的那一天,我就瘋了!”

“我不應該放手,不應該讓她嫁給你,不應該等了這么久,我從一開始就應該豁出去!”

“什么家族榮華,憑什么壓在我身上!”

“我大哥可以好賭,二哥可以殘廢,為什么我就不可以娶她!”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

我只是想,把她娶回家,藏起來,藏在梅樹小屋里,每日喂糖水喝,喂得白白胖胖可可愛愛,像小時候那樣。

謹之安靜了下來,不想再多與爭辯。

道:“她死了。”

“張謹之…”

“死在我懷里。”謹之道:“她最后一句話,說的是“是他”,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張謹之!”

鄭歡揮劍直直向他刺來,說不清是氣他戳破了難堪的真相,還是氣他不肯把人交出來。

咻噗——

沒等他的劍鋒刺近,一支銀羽箭矢自謹之身后破空而出,穿過鄭歡的胸膛。

呃——

皮肉撕裂開來,他胸口氣脈一堵,單膝跪了下來,隨即無力倒在地上。

身邊得一眾死士奮力抗擊,躲閃羽箭,叢林中出了許多金甲衛兵,一時間刀光劍影瞬是血流成河。

這不是謹之的人。

謹之怔愣片刻,來不及思考,上前去救捆在崖邊木樁之上的十安,生死一瞬間,幾名死士趕在他救人之前,一人阻他,一人殺他,一人刀劍刺進那鮮血淋漓之軀!

“不——”

金甲衛士戰力強勁,一眾罪犯死士盡數被剿滅,刀劍相接之聲漸漸停下來。

金甲衛士把木樁上的人解了下來,謹之跌跌撞撞上前,顫抖著解開了那緊緊勒在頸上的麻繩,黑布罩漸漸揭開…

“這就是那個江南名伶?”

太子自軍馬中緩步走出,站在謹之身后,看著塵土朦朧中的一身血影,滿是鞭痕烙印,臉也是傷了半邊兒,最后致命的應該就是死士們的一刀破胸。

謹之看著眼前渾身是傷,口吐鮮血的死尸毫無感情,揭開黑布罩前的那股子崩潰盡散了。

這不是十安。

原來,他沒有…

太子扶起謹之,掃了掃他膝上的塵土,道:“沒事,不過一個戲子,你也不用這么過意不去。”

“殿下…”謹之腦子發昏,只覺得鋪天蓋地而來的震撼難以承受:“殿下怎么來了?”

這是鄭歡與他的密令,沒人知道,除非是珈藍寺有人盯著,一舉一動在太子掌握之中。

太子什么時候能調動金甲衛士的。

鄭歡就像一顆棋子,被人把握在手,他自己也是。

“我當然知道了。”

太子笑得由心,好似滿地死尸與他無關:“這人居心叵測,我怕你心軟,就替你解決了。”

“謹之。”太子按住了他的肩頭,神色里滿是友善與溫和,道:“大局為重。”

鄭歡背叛過他,可見品行不佳,為人不忠;即便留下了,難保皇帝不殺,又或者從鄭歡身上挖出點別的秘密,可就不好了。

不管怎么說,鄭歡和謹之都幫太子做了這么多年的事,知道的也不少了。

“為大局。”謹之忽而抬眸,怔怔一問:“殿下有一日,也會殺我嗎?”

“你想什么呢?”

太子抬手,兩掌捧著他的臉頰兩側,哄孩子一般拍了拍,笑道:“咱們是兄弟!”

“你怎么能跟這些奴才比!”

一名衛兵恰好稟告,說鄭歡還有一口氣在,太子是否有話要問。

太子哪有話問,直接把劍遞給了謹之,誠摯道:“他險些害了張家,殺了他,以慰你妻子在天之靈吧。”

謹之接過劍,看著太子溫和無害的笑容,只覺得這山巔可真冷。

鄭歡一箭破胸,傷至要害已然活不成了,他口中鮮血直溢,抑制不住地嘔血浸染了塵土中稀稀簇簇的青草。

他努力抬手,抓住了謹之的衣擺,唇間蠕動嗚咽。

謹之知道他想說什么,蹲下身那一瞬腦海里閃過許多畫面。

最多的還是他們年幼無知的快樂。

——————

“謹之!快來啊,我釣到一條大魚!”

“謹之!一塊兒去馬場吧!我得了十七只小馬,你挑幾只去!”

“謹之,你要是我親兄弟就好了,咱們可以住在一屋里!”

“謹之…”

——————

“我會把你們葬在一起。”

阿歡一笑,安心地放下這一切睡去。

陵墓的棺木里,上層是陪葬珠寶,下有秘層,是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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