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世俗的散伙聚餐，白雪雪是不屑于參加的，她對公司沒什么感情，愿意留在這里完全是處于對維克多的愛慕。這一次她欣然往之，因為發起人是蘇菲宋，參會人員除了她，就只有賈冰冰了。白雪雪是廣東人，投其所好，蘇菲宋把散伙飯安排在了一個順德菜館子，名叫冬夏小館。

這個館子不大，是一個夫妻店，設在一間四合院民居內，店名取自夫妻倆的名字夏飲冰和翟臨冬。飯館既是夫妻倆的營生，又是他們的小家。正中間的堂屋是夫妻倆的住所，兩邊的廂房是四個雅間。院子被布置成了一個玻璃花房，深秋季節院子里的花草依然生長得茂盛?；ǚ康淖钪醒胧撬拿婵梢姷膹N房，男主人在廚房里忙碌。四周是用藤蔓植物分隔成的四個用餐區，每個區域也僅僅是四張方桌，四把椅子。院子的角落還有一口大水缸，水面上飄著幾片殘荷，幾只金魚時隱時現。老板娘是典型的廣東人，白凈臉，單眼皮，塌鼻梁，相貌普通，但是身段苗條，干凈利索，店里里里外外都收拾得雅致得體。老板是個臺灣人，高大帥氣，小麥色的皮膚，棱角分明的國字臉，干活時從衣袖處隱約可見他發達的肌肉。白雪雪對于這樣的男人一向沒有抵抗力，她對自己來參加小聚會的英明決定感到很滿意。

四個雅間的匾額上分別用草書寫著：否極泰來、吐故納新、周而復始、陰陽相生。就是這四個含有辯證關系的成語讓蘇菲宋對這個小餐館印象深刻。蘇菲宋雖然是在美國長大，但是由于她的養父母十分癡迷中國的道家文化，所以蘇菲宋從小就能熟讀《道德經》。在大學階段，蘇菲宋先是系統的學習了中國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宗教學，博士階段才開始研究心理學。

餐館平日里客人不多，無需預約。三個人站在院子中央討論該進哪個房間，白雪雪喜歡陰陽相生，她身邊從來不缺長得好看的男朋友，永遠都保持戀愛的狀態讓她感覺充滿活力。賈冰冰到覺得否極泰來能給自己帶來好運氣。蘇菲宋比較同情賈冰冰的處境，她做主去否極泰來。

三人落座，老板娘殷勤地端了一套可用酒精加熱的玻璃茶具進來。賈冰冰看到玻璃茶壺里放著紅茶和鮮檸檬，老板娘往壺里加水，手腕處戴著銀鑲玉的鐲子和玻璃器皿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她笑吟吟地跟大家介紹：“這里面是祁門紅茶，冬天喝對女人好呢！”她的普通話略帶廣州口音，賈冰冰聽起來有種別樣的嫵媚。茶湯變紅后，老板娘為三人一一斟茶，隨后再續上水，接著才點燃酒精爐，爐中的火苗跳動著，與紅茶相互映襯出暖意，賈冰冰心想在冬季的北方圍坐在這樣一個能讓人忘記凡塵俗事的地方真是一種享受，還是蘇菲懂的享受生活啊。

老板娘拿來三份菜單發給三人。菜單是老板娘用簪花小楷書寫在折頁本上的，賈冰冰不常在外面吃中餐，對于廣東菜自然是一竅不通，只是看到諸如菊花水蛇羹、椒鹽海豹蛇、鹽焗無骨榕蛇之類的菜名有些頭皮發麻。

白雪雪卻興致很高，她好奇地問老板娘：“這些蛇是現殺的還是冷凍的？”

老板娘笑著說：“是冷凍的，但是很新鮮。我們店里的蛇都是早上在廣東宰殺洗剝干凈后空運過來的?！?

蘇菲用她不太流暢的普通話補充說：“我嘗過他們的菊花水蛇羹，真的和我在順德吃的一模一樣！來一份吧！”

白雪雪點點頭，接著說：“脆皮乳鴿，野雞卷，清蒸桂魚，這個名字不錯，翡翠帶子卷，哦，對了他們家的菜分量如何，我怕點多浪費！”

蘇菲：“沒關系，可以打包。冰，你想吃點什么？”

賈冰冰：“我不會點菜，還是你們來吧！”

“有佛跳墻嗎？”白雪雪突然問。

老板娘笑了笑說：“有！”

“來一份！”白雪雪把菜譜還給了老板娘，押了一口茶，倚在門口，望著院子里正在忙碌的老板，發出了一聲由衷的贊美：“嗯，真不錯！”

蘇菲看著白雪雪對老板垂涎三尺的樣子忍不住潑冷水：“他們夫妻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簡直就是我理想中的夫妻相處模式?！?

“那多沒勁!”白雪雪冷笑了一聲，轉身回屋坐下了。

賈冰冰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問：“他們沒有孩子嗎？”

蘇菲：“沒有！”

“丁克？”白雪雪拎著水壺，自斟自飲起來。

蘇菲：“我不知道?！?

白雪雪說：“在我看來，結婚就是為了要孩子。”她話剛一出口，突然想到了蘇菲的處境，又說：“當然，想要孩子也不一定非要結婚?！?

蘇菲微微一笑低頭喝茶。

賈冰冰也很好奇，蘇菲為什么會收養三個孩子，在她看來一個人活著煩心事就夠多了，更何況要負責另外三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的人生。

白雪雪擔心自己的話讓蘇菲不悅，找了句恭維的話說給她：“你還是挺偉大的，那三個孩子遇到你是她們福氣?！?

“不不，是我的福氣才對。”蘇菲放下杯子認真地說：“他們就像從前的我自己，我收養了他們，給她們愛，也是對自己童年缺憾的一種補償吧！”

賈冰冰說：“你也很幸運，遇到了你的養父母?！?

蘇菲嘆了口氣，然后說：“你們可能不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臟病，我親生父母在我3歲時遺棄了我，在我被收養之前，我已經在福利院待了5年了。”

賈冰冰和白雪雪相互看了一眼，都覺得自己剛才的言語有些冒失了。蘇菲也察覺到了她們的不安，她笑了笑安慰她們說：“其實沒什么，我想要和你們分享，在心理學上算是一種自我釋放?！?

“那么這5年你一定過得很苦吧？”賈冰冰問蘇菲的同時，也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15歲之前她過得像小公主一樣，父母的離異讓她一下子跌落谷底，沒過多久母親也死于海嘯，她不得不搬回中國和年邁的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蘇菲沒有露出過于悲傷的神色，她只是淡淡地說：“福利院阿姨們對我還好，只是……福利院隔段時間就會有一些不能生育的夫妻來這里領養孩子，當然，他們都會把健康的孩子們帶走。我會有一種被挑剩下的感覺。直到我的養父母出現，帶我去美國，然后給我換了人造心臟。我的養父母身體健康，并不是沒有生育能力，除我之外，他們還收養了一個越南的女孩子。他們只是單純的希望做點事情讓這個世界變得美好一些?！闭f完，蘇菲給賈冰冰和白雪雪都添上了茶水。

她們聽了在蘇菲的話，都若有所思。賈冰冰想自己有時自怨自艾是不是因為心胸太小，白雪雪后悔自己挑起這么沉重的話題。

“上菜了！”謝天謝地老板娘及時地緩解了氣氛。

“哇，這個魚好新鮮??！我不客氣了?！卑籽┭└吲d地拿起筷子嘗一口，“嗯，醬油也不鮮而不咸。”

沒過一會兒菜就上齊了，菜色和擺盤頗為講究，和周圍的環境形映成趣。白雪雪自顧自地享受美食、還有院子里的美男，蘇菲給賈冰冰盛了一碗蛇羹，笑著用英文說：“我剛開始也被這道菜的名字嚇到了，但是嘗了之后，簡直要飛起來。”賈冰冰還是有些抵觸，她勉為其難地用湯勺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邊嘗了嘗，發現味道確實不錯，微苦的菊花和豐腴的湯搭配在一起，相得益彰。白雪雪看著她笑了起來，意味深長的補充了一句：“better than sex！”說完，三人哈哈大笑。

“此情此景需有酒！”白雪雪提議。

蘇菲讓老板娘撤掉紅茶，換上一壺黃酒，老板娘還在酒里放了一顆紅棗。一時間觥籌交錯，幾輪下來，三人都有些微醺，說起了今后的打算。

“我一直想回大學，這次中科院招聘博士后研究員，我報名了！蜜雪兒（白雪雪的英文名），你呢？”

白雪雪白皙臉頰已經泛出桃色，她吃了口菜，說：“我想玩幾年，這幾年沒日沒休的，錯過了好多地方，有些地方現在不去，過兩年就被海水淹了?！?

賈冰冰喝了一口酒說：“那你第一站想去哪？”

“斐濟！”白雪雪答。

“冰，你沒想過跳槽到智人嗎？”蘇菲問。

賈冰冰搖了搖頭，神情有些無奈：“我外婆已經快90歲了，我不能理她太遠，而且骨子里我是中國人，不想去國外生活。誒，我現在的生活也還過得去，起碼薪資沒有減。”

“對啊，在維修部起碼不用看見那頭惡心的豬?！卑籽┭πざ鞯膮拹阂呀涀屗滩蛔”挚诹恕Ｒ驗樵谄綍r的工作中，肖恩總是喜歡在言語或者肢體上對白雪雪進行性騷擾。

“但不可否認，他在編程上確實有些天賦的，公司把他推在前面一方面是因為他夠年輕，另一方面也是擔心他走了泄露太多商業機密?！碧K菲分析說。

“說真的，咱們公司的保密協議也真是夠苛刻的，他們恨不得把我格式化了。”白雪雪撇著嘴說。

“公司現在跟政府合作了，我聽說有政府的資金進來，冰冰，你繼續留在公司也不算太糟。”蘇菲安慰道。

“但是想要把智人科技奪走的市場份額搶回來，還是挺難的吧？這幾年，咱們都忽視了實用性！”賈冰冰說。

“對了，他們那個鬼三大定律，聽起來玄的，也不知道文案是不是霍格沃茨魔法學校畢業的?！卑籽┭┤滩蛔⌒α似饋?。

這三大定律在賈冰冰看來還是頗有些道理的，但是細想想卻也有相悖之處。比如被用戶要求輔助自殺，機器人會執行嗎？但是盡管如此，他們的三大定律思路還是很受市場歡迎的，人們都喜歡有安全保障的東西。公司想要超越他們，必須得有新的策略才行。想到這里，賈冰冰忍不住問蘇菲對三大定律的看法。

蘇菲想了想，說了一件自己在耶魯讀書時的事。

“我室友是個白人，有點莫名的種族優越感。她有輕度強迫癥，特別喜歡整理東西，有一次她準備把自己過季不穿的衣服收拾到柜子里去。她辛苦一下午收拾了一大包，每件衣服都疊的整整齊齊，大包上還貼著卡片，標明里面有幾件衣服。但是當她往柜子里放的時候才發現明明很大的柜子，卻安了一個窄門，包塞不進去。她急得滿頭汗。我看見了告訴她為什么不先把衣服拿出來，把包先放進柜子，然后再把衣服放進包里？她豁然開朗，大贊中國人真聰明，其實這就是咱們和西方人思維方式的不同。我們懂得以退為進，化整為零，他們都是一根筋！我相信趕上他們只是時間問題。”

賈冰冰看到蘇菲自信的神情心想沒準她已經有思路了，但因為離職了不愿意說明。

三人聊到飯店打烊才散，白雪雪還留了老板的電話。

回到家里，賈冰冰看到 V在播放電影《悲慘世界》。便打開電腦，看它白天的工作記錄，發現它一天都在播放電影。

賈冰冰問：“你今天感覺怎么樣嗎？”

V：“不錯！”

賈冰冰：“為什么播放這個影片？”

V：“我喜歡音樂片？”

賈冰冰：“你喜歡？”

V：“是的，我被輸入具有藝術審美的人格。你獨自一人時喜歡干什么呢？”

喜歡干什么呢？賈冰冰嘆了一口氣，她獨自一人時就會陷入深深地焦慮，或者沉浸在對過去生活的痛苦回憶中，只有忙起來她才覺得自己是有用的，維克多就是看中賈冰冰吃苦耐勞、話不多，才留下了她。賈冰冰此時想到了自己的處境，巨大不安全感襲來，酒精的作用讓她無法控制眼淚，她靠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臉，把眼淚藏了起來。

V：“你不舒服？”

賈冰冰：“不是?！?

V：“你飲酒了？”

賈冰冰嚇了一跳，問：“你怎么知道？”

V：“你的臉，紅了。舌頭變得不靈活，還可能伴有頭痛，這都是醉酒的表現。你是典型的乙醛脫氫酶基因變異，建議你立馬大量飲水?！?

賈冰冰：“我會的。謝謝！”

V：“也許你可以給我裝一個紅外線感溫器，這樣我能更好的監測你的身體健康?！?

賈冰冰打開了一瓶礦泉水，喝一口，點了點頭說：“好主意！”

V：“你該休息了，”

“好！”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