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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知道

  • 祝留
  • 不換盞
  • 4123字
  • 2019-05-31 08:27:46

自從祝留送過項逢那副上課時隨手畫的畫之后,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多了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牽絆。祝留不會知道那幅畫被項逢送到照相館裱了。裱的時候照相館的工作人員一臉苦笑說:“我第一次見來裱畫是A4紙,中性筆的。”

項逢沒理他,自顧自選了個大理石的畫框。

工作人員為難地說:“當然什么畫都是您來決定的,但是我們這個畫框跟您這個不太匹配,您看單純塑封行不行?”

項逢說:“那你先塑封,再裱吧。”

工作人員不說話了,低頭干活,小心翼翼。以他這么多年跟顧客打交道的經歷,他很清楚如果他把這張A4紙弄破了一點,結局跟毀掉大師真跡應該差不多。

四月中旬的下午,星期二,校園里人蠻多的。

今天是祝留生理期的第二天,在畫室畫畫的時候小腹一直墜墜地疼。雖然難受,但也不知是項逢每天早上送的牛奶起了作用還是怎的,祝留這幾次比高中時要好多了。

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里,

Mathilda:“Leon,我想我是愛上你了,你是我所愛上的第一個人。”

Leon:“你怎么知道,既然你沒有愛過。”

Mathilda:“我感覺得到。”

Leno:“在哪里?”

女孩把手放在肚子上說:“在這里,在我的胃里,它是溫暖的。以前這里總像打了個結似的,但現在不會了。”

Leon煞風景又不失呆萌地對Mathilda說:“那是你的胃病好了,恭喜你,但這不代表什么。”

或許是Leno顧慮的太多,在那個小女孩兒胃病好了的時候,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奉上了她的心。

你說愛一個人或者被一個人愛是什么感覺?喜悅?興奮?也可能就是簡單的胃不疼了。

男孩子們打中場是任何人都不能打斷或者打擾的,除非不想混了。

四月份空中飄散著些許涼意,祝留裹緊了羊絨長衫,自高二穿到現在,袖口處已經起球,祝留也不在意,暖和就行唄。

祝留快速走過花圃,繞過食堂。當祝留兩手搭著小腹,挎著黑色帆布單肩包走過操場旁邊時,項逢停了下來。沒錯,就是打著全場,所有人汗流浹背、熱血沸騰時他停了下來。

然后球被對手搶走了,碰巧今天跟項逢一起的有一位是本就是體育特長生的大四學長,名叫張維。大四了,同級的都在考研或者實習,整個校園里的男孩子幾乎都是學弟。張維平時也不是說話很注意的人,當時就火了,“操,你他媽的看什么呢?”

這一嗓子整個籃球場的人都聽到了,放在平時也不要緊,男孩子們脾氣上來了罵幾句也不算大事兒,但偏偏今天祝留走到了這里,誰愿意當著自己心愛的女孩子的面兒被這么吼一嗓子?

項逢看見祝留頓了一下,往操場掃了一眼。項逢唇瓣抿得緊緊的,那些在肆無忌憚的黑夜里鉆入靈魂的東西全都跑了出來。

項逢伸手揪住了張維的領子,“你給我再罵一句試試。”眼睛里狠意必露,就像王座背后的殷紅血跡,暗沉得沒有一絲光亮。撕去表面所有的溫和、沉默甚至是木訥,這本就是一個野獸般的男人啊。

魏恒愣住了,目光順著項逢剛剛看向的方向,只瞥到一個藏青色長衫的背影,挎包上還有一塊紫灰色顏料。程子英伸手要拉開項逢,魏恒攔住了他。

張維眼鏡就要從鼻梁上滑下,平時的風度全無。魏恒看著項逢開口:“項逢,我看她剛才過去的樣子,感覺她不太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

項逢皺著眉,松開了手。張維馬上大口喘著氣,胸膛起伏著往后退,退到兩米外的地方,看著別人投向自己的眼神,心中的惱怒屈辱愈演愈烈。

張維走到草叢旁放衣服的地方,拿起衣服準備走人,視線掠過自己被蹭臟的白色Nike Air Vapor Max,心頭的火蹭蹭往嗓子眼里竄。

“媽的,一個穿不知名的雜牌子的窮逼敢這么對老子。”張維這次罵的聲音沒多大,但剛好能讓項逢他們全都聽見。

“操,太他媽過分了,”魏恒扭了扭手腕,往張維那邊走,一副要去拼命的樣子。

項逢拉住了他的胳膊,沉沉地開口:“魏恒,他說的沒錯”。魏恒看著項逢,看著他眼睛里冷卻了的火焰。

項逢松開手,走到草叢旁,拿出自己放在魏恒夾克口袋里的手機,給祝留發了條消息,然后往女寢那幾排樓走了過去。有籃球社的人叫了幾聲項哥,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項逢也沒理會。

項逢現在心里是真沒想別的,只想趕緊去看看祝留到底怎么了,剛剛張維的話項逢是不爽,但其實也沒太放在心上。

在街頭巷尾生存那么多年,若是什么都放在心里還得了?罵他的、打他的,他收拾過了,對方不敢再犯了,也就過去了。

來到樓底,項逢也沒等到祝留的回復,但他本也沒指望她能回復。一對情侶一起走進了寢室樓,也沒被宿管阿姨轟出來。項逢實在放心不下,就跟著一個拎著外賣盒的女孩子一起走進去了。

一進門就看見剛剛那對情侶在擁吻,男生梳著棕色紋理燙,女生穿著黑色超短裙,披著男士休閑西裝外套,可能是覺得外面冷吧。

項逢還沒來得及上樓,宿管阿姨就迎了上去,“小伙子干什么的?啊?不知道這是女寢嗎?我看你有點眼熟,你不是第一次被阿姨攆出去了吧。”項逢神色冷冽站在那里,一句話都沒說。

突然一個略帶娃娃音的驚呼聲響起,“項逢!”。是的,又是陸桑子同學。看見項逢的那一刻,她的星星眼已經上線。

項逢著急地問:“祝留怎么了?”

陸桑子一肚子的話被塞了回去,仔細想了想說:“唔,沒怎么啊。”

“她是不是不舒服?”項逢焦急的情緒一點都沒被陸桑子不痛不癢的回答驅散,眉頭皺得緊緊的。

陸桑子也不知道該怎么跟這么一個小哥哥講這些,就支支吾吾地說:“那個,嗯,她就是有點肚子疼。”

項逢忙問:“她應該是這周四啊,怎么提前了三天,她又沒好好吃晚飯嗎?還是冷飲喝多了?”

項逢第一次跟自己說這么多話,陸桑子有些沒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項逢說了什么的時候,圓溜溜的眼睛驚訝地看著項逢。

陸桑子內心的OS是:我的天吶,他知道這么多嗎?啊,可是我害羞個什么勁兒。

項逢看她不說話,心里更煩躁了,直接就往樓上走。阿姨要攔項逢,陸桑子攔阿姨。當陸桑子一把抱住阿姨,嘴里一直解釋時,項逢側過頭說了句多謝,就快速往樓上跑。

514的門虛掩著,項逢輕輕敲門,來開門的是孫沅。孫沅愣了一下,扯扯針織裙下擺,笑著說“我還以為是桑——”

沒等她說完,項逢打斷了她問:“留留在里面嗎?”

怎么說呢?項逢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在面對著祝留的時候,他只喚她祝留。在面對著全世界的時候,他只喚她留留。

孫沅臉上的笑就那么僵在了那里,讓開了身體,“她在床”——話音未落,項逢已經沖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祝留窩在床上的樣子,三千青絲如松墨般鋪灑在奶白枕巾上,干涸的唇沁著青白色。右手放在耳側,小拇指還沾著紫灰色的顏料。

項逢感覺自己的心跳停了一下,那一刻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任何生命體征。下一瞬,擂鼓一般的巨響從左心室傳入大腦。項逢感覺她纖細的指尖把他心底的絲絲疼惜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縛走了他所有的不羈。

明明那么想看見她,現在她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項逢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就那么傻傻地愣在那里。

孫沅想自己永遠都忘不了這一幕,高大的男人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愛憐從眼睛里溢出來。平時陸桑子總在自己耳邊夸項逢什么英俊,身材好,對祝留更是極其溫柔,孫沅心中不以為意。

但這一刻,孫沅明白那不是玩玩而已,那是把整顆心揉碎了遞上去還不敢讓人家知道。這是孫沅第一次見項逢,只一眼她就明白這是不會跟自己有任何交集的那種男人。

孫沅感覺到一種難言的酸苦,她退出來,關上門,走到水房。看著鏡中的自己,滿臉緋紅,眼睛有些濕潤,被嫉妒與自我厭惡的情緒折磨地不成樣子。

“你還要看多久?”聲音弱弱的,不似平時強撐出來的涼意。

“我——你怎么樣?”項逢沒想到祝留會突然醒了,或許肚子痛一直也沒睡著。

“我沒事。”

就在祝留絞盡腦汁地想如何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沒事時,項逢一句話擊碎了她所有的幻想。“還疼嗎?”

祝留蒼白的小臉兒以光速便紅,嘟著嘴,皺著眉,揚高了聲音:“你說什么啊?”

項逢心疼她沒再問,過了半分鐘還是放心不下,聲音盡可能地輕柔,“是不是冷飲喝多了?每晚就算再吃不進去,也要喝點粥,知道嗎?”

祝留咬了咬唇,只覺羞憤欲死,閉了閉眼,把被子蒙在頭上。

“不許蒙頭,”項逢感覺那只小貓爪子又狠狠地攥了他的心一下。

“你還兇我!”祝留拽起被子,坐了起來,瞪著眼睛,氣勢沒維持三秒,就感覺到了一陣牽拉痛。

項逢很懵,無所適從中還有點驚訝,感覺祝留那聲控訴里混合著親昵與不知名的默許。項逢聲音低低的,“我哪里舍得兇你。”

“那你為什么這么心煩?”祝留緊緊地盯著他,項逢感覺這是她第一次這么用力地盯著自己。

“我哪里——”

“你現在一副很累的樣子,”祝留本來不生氣,但說著說著心里越來越不舒服。

“我是有些累,不是因為你。”項逢頓了頓,柔聲繼續說:“我很擔心你”。

祝留一只手拄著床,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么了,想道歉也不知道怎么開口。

“我給你打點熱水喝好不好?”項逢軟著聲音問。

祝留點了點頭,臉上帶著點茫然,額頭還在冒冷汗。

項逢忙去取水壺,祝留反應過來,“那個,水房這個點可能有妹子接水,你去不太好,別去了。”

項逢停住了,感覺籃球場上那種被他遺忘的尷尬和難堪又一次席卷而來。他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僵硬。

“留留,你會覺得我,覺得我是粗魯、家教差、不知禮數的人嗎?你,也會嗎?”項逢想問,但終歸沒問出口。

項逢回想起曾經跟杜微在街頭謀生的日子,同行的男人們有的連初中都沒上過,晚上啤酒喝多了,就在巷子里扶著墻邊小解。項逢遠遠地站在那里,眼中是誰也看不懂的夜色。偶爾會有個穿著平價套裝的女人一臉厭惡地走過,或者低年級的學生一臉驚慌地避開。

項逢想也許真正讓他回到校園的不是干凈得讓他貼近一點都覺得是褻瀆的祝留,而是那種在無數個黑夜里暗自掙扎著的羞恥感,那種支撐著人類用動物皮毛蔽體、用法度維護的自尊,也就是祝留讀過《槍炮、病菌與鋼鐵》后,曾經雙眼亮晶晶地跟自己講過的文明。

祝留知道項逢不是那種大大咧咧的男孩子,但也沒覺得他是心重的人。開口:“用秦嫣的壺吧,她那里有水,沒關系的。”

人與人之間的友誼很特別,甜膩的昵稱不一定代表著深厚的交情,簡簡單單地喊名字卻可能是摯友。祝留跟秦嫣的友誼倒有些淡如水的感覺,不用精致的禮物維系,不用甜膩的語言粉飾,但是卻有一種彼此默認的包容與理解。

祝留隱隱約約中能感覺到秦嫣也藏著她的故事,但是她不會問,她清楚不問就是最好的溫柔。

當項逢捧著裝著熱水的馬克杯遞給祝留時,祝留馬上接過,然后往嘴里喂,剛剛好的溫度,流淌進胃里暖暖的。

項逢笑:“接過就喝,不怕燙壞啊?”

我信你不會讓我燙壞,祝留心里想,但她沒說出口。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就像紫砂壺里的普洱,一旦倒得急了,茶葉溢了出來,再添多少水也泡不出味道了。可一旦慢了,很多人就等不得了,就算是佳茗真味也空空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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