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的時候,麥麗瞅著弗蘭克一個人在辦公室,就跑去對弗蘭克說:
“我需要請你原諒。我沒有想到你會對我說那些話,說實在的,我聽了心里很感激。可是我不能接受你,我已經心有所屬了。真的很抱歉!”
弗蘭克見麥麗進來,趕緊起身,關上辦公室的門。一聽這話,心里頓時瓦涼瓦涼的,他沒想到麥麗一點余地也不留。但他還是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朝麥麗皺著眉頭笑。
麥麗見他不說話,也皺著眉頭笑,兩個人笑著笑著,氣氛輕松起來。
弗蘭克說:“希望我沒有嚇著你。”
麥麗說:“希望我也沒有嚇著你。”
麥麗看看沒事了,就告辭而去。走出門,麥麗覺得自己真是太厲害了。剛才說那些半真半假的話的時候,麥麗覺得就像這些話是從另外一個自己的嘴里說出來的,她只是在旁邊看著自己表演似的。現在好了,話說清楚了,又可以恢復以前的和諧關系啦,一切都是簡單得很的嘛。
天舟科技的項目偶爾也有波士頓和上海兩家分公司合作的,需要兩邊一起派人參加討論。德里克一看,想也不想就把麥麗派了進去做代表:她不是上海那邊上下都熟悉嘛,而且弗蘭克那邊的“碾壓者”項目也沒那么忙了,麥麗可以抽出來。
麥麗正好可以不用天天和弗蘭克說話了,心里覺得樂滋滋的。
和上海那邊電視會議一開,只見那廂老倪的腦袋從屏幕上冒出來。見了麥麗他就說:“哦喲?麥麗看起來日子過得很滋潤嘛。”
麥麗嗔道:“好久不見,老倪你怎么一上來就揭短呢?”
賈世廷在一旁說:“我看沒什么變化嘛,是不是吃得不習慣,有點瘦了?”
麥麗笑哭了:“賈總你真會安慰人,說反話吶,我真是胖了好多啊!嗚嗚嗚…..”
老倪壞笑:“牛排吃多了,哈哈!”
會上討論了關于要和一個供應商合作開發一個部件的問題,波士頓分公司需要像老倪這樣有經驗的技術經理幫忙。會議最后決定由老倪和麥麗兩人組成一個臨時小組,向供應商提供詳細的需求,并跟蹤該部件的開發進展。
和老倪這樣的技術高手合作,麥麗是很放心的,她只要做好文件工作、打打下手就行了。麥麗想著老倪一把年紀,自己反正夜里上完課回家就挺晚的,和他開會放在上海的早上時間就行了。兩人談著談著,有時候就會忘了時間,一看麥麗這邊都過半夜了。老倪感嘆道:“麥麗的工作還是那樣,賣力得很吶!”
老倪做事很細心,對供應商的每一步進展都力爭搞得清清楚楚的。
“這個部件的測試很關鍵,我們最好去現場看著,有問題及時處理。這幫家伙做事慢慢吞吞的,很不讓人放心。”老倪這么建議。
供應商和他們的對口部門設在澳大利亞。這些澳洲大爺做事情沒有緊迫感,經常下午三點多鐘就找不到人了,讓他們修改一點點設計,簡直要他們的命,得掰扯上老半天才能談攏。
老倪覺得有些事情其實是比較清楚簡單的,郵件來郵件去的,還要開會,反而搞得很復雜,不如跑過去呆上幾天,和他們面對面,一邊測試、一邊澄清,解決問題更快。
“熱烈歡迎!你們會發現這將是一次難忘的旅行!”供應商的項目經理杰夫聽到他們要來,在電話里說道。
麥麗對老倪說:“這些人倒是挺熱情又純樸的,只不過我們是去出差干活的啊,怎么被他一說,像是去旅游?”
老倪笑道:“這才是最高境界呢,把工作當成生活的一部分,享受其中。”
阿香一聽說麥麗要出差澳大利亞,馬上又發了一堆鏈接過來,讓她幫忙買這買那。麥麗給她回復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
秦小容樂了,跟帖道:“美國就已經夠鄉下了啊,這倒好,鄉下的鄉下!等著瞧吧,原始部落,你就陪著那些袋鼠散散步好啦。”
麥麗和老倪倆人一個從上海、一個從波士頓出發,一前一后到了墨爾本。麥麗一下飛機就覺得這里和美國又有些不同:首先機場的工作人員就比較和藹可親,沒有像美國人那樣盛氣凌人的。
走在路上居然有陌生人向她問好,麥麗左看看、右看看,還以為人家是朝別人打招呼,最后才確認那人是在對她表示友好,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那人索性停下腳步問她,來第幾次了?聽說她是第一次來,那位馬上說:“歡迎啊!”然后不厭其煩地告訴她附近有什么吃的、玩的地方。麥麗不住地點頭,都快變成了一個磕頭蟲。
好不容易那人走了,離開之前還要問:“你確定知道路怎么走了嗎?”麥麗又連連點頭稱是。看那人走遠了,麥麗才舒了一口氣,不禁笑起來。
老倪到得晚,兩人在賓館見面的時候都快中午了。結果一吃完午飯,他就一頭鉆進了賭場,再也出不來了。麥麗一開始很好奇,也跟著他在里面走馬觀花看了一陣,后來實在覺得沒什么意思,只好一個人先出來了。
麥麗獨自一人在市區里逛了一下午,操辦阿香關照她買的東西,兜兜轉來到了亞拉河邊。
寬闊的河面上,幾條游輪正懶洋洋地蕩漾在水里。甲板上,游客們坐著或是站著,在喝著什么,對著兩岸邊那些各具特色的建筑指指點點的,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
遠遠的拐彎處突然竄出來兩條賽艇,越過一艘艘輪船,嘶啦啦地在河中央劃過。賽艇上幾名運動員打扮的小伙子正奮力地劃著漿,那賽艇就像箭一樣劈波而出,在尖細的船頭兩側留下兩道小小的浪花。那浪花還來不及散出去,就被忽地甩到了后面,淹沒在船尾泛起的水波里。
黃昏來臨,岸邊上、游輪上亮起點點的燈光看,在河面上形成斑斕的倒影。麥麗坐在橋下面的草坡上,靜靜地欣賞著在天邊慢慢沉下去的那輪晚霞。麥麗又發了幾張照片去逗阿香她們,等著她們回過來各種羨慕,心滿意足。
她心里暗想:不知道這會兒老倪輸得怎么樣了,大概是還行,不然輸光了不就得出來了嗎。
結果晚上老倪回來的時候,是好像蠻高興,哼著小調走路。麥麗問他贏了多少錢,他得意地說:玩了大半天,只輸了幾百元而已,真是太值了!
麥麗想:哈,原來沒有贏,還傻樂,可見這位也是個沒出息的。
第二天一早,杰夫來賓館接他們。杰夫是個大胡子,看著活像個馬克思,其實他年紀并不大。他每說幾句話就要“呵呵呵”笑,麥麗和老倪覺得他挺好相處的。
汽車出了市區,開了好一陣才來到杰夫他們的公司,是在一幢矮小的樓房里。麥麗走到樓頂上四處張望,只見到處是成蔭的綠樹林,覆蓋在起伏的地面上,掩映著各種高高低低的房屋。遠處的群山映照著瓦藍的天,山坡上長滿了野草,坡上還圍著一些柵欄。麥麗正猜著那些柵欄是干啥用的,是不是表示什么邊界呢?老倪開玩笑說,那兒準是用來放羊的。
“那些柵欄的作用是不讓牛羊把草吃過頭,差不多了就把它們趕到其它格子去,等這邊草長好了再趕回來。”杰夫像是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似的,在一旁解釋道。
麥麗托著下巴笑個不停,居然真是放羊的!
幾天的工作緊張而又有序。只不過緊張的是老倪和麥麗,有序的是杰夫他們的人。老倪和麥麗每天晚上都要仔細檢查當天的測試結果,第二天一早就拉著杰夫他們討論,完了以后杰夫再安排團隊進行改進。常常還沒來得及有個結論,下班時間就到了,一轉眼人全跑沒了。
杰夫就會笑著說:“明天再干吧!”然后迫不及待地和老倪討論晚上到哪里去吃飯喝酒。老倪又氣又好笑。
折騰了幾天,好在那部件的測試終于也是成功地完成了,老倪和麥麗才舒了一口氣。杰夫開心地說:“你們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要不是你們提出的那些好主意,我們還要走不少彎路呢!”
老倪連聲說:“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嘛,幫你們就是幫我們自己。合作愉快!”
杰夫的老板見他們干凈利落地把事情做好了,很高興,跑過來夸贊了一番,當場決定放杰夫一天假,讓他帶老倪和麥麗出去轉轉。
杰夫大喜,說:“好極了!那明天我們就去bush walk。”
老倪吃了一驚,說:“我的天!就憑我這身子骨,會死在山上的嗎?”
杰夫大笑,說:“怎么會?這里全國最高的山也沒有多高。我找一條低難度的路線,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麥麗心想這些人都好自信!天曉得bush walk有啥意思啊?見杰夫興致勃勃的,也不好意思反對,只好假裝很期待的樣子。
一大早杰夫又來接他們。可是看上去老天可不大幫忙。前幾天還都晴著呢,這會兒天色暗沉沉的,陰云密布,而且又有冷颼颼的風刮過來,濕冷濕冷的。老倪和麥麗朝天上看看,不由得心情又降低了一個等級。
杰夫獨自興高采烈地說:“你們絕不會失望的!那里的山很漂亮。”
老倪附和地點頭,悄悄地回過來對麥麗說:“等明天我們改簽機票,往后挪一兩天回去,咱們自己再出來找其它地方玩。”麥麗會心地點頭。
汽車在山路里轉來轉去,漸漸地就見兩邊的山勢變得陡峭起來。山峰上像是被墨汁染過一樣,黑黝黝地透著水似的,頗有水墨畫的感覺。山路蜿蜒,一轉向,就能看見很多背陰的地方還有未化的零星積雪,帶來了一抹亮色。
老倪和麥麗逐漸被壯美的風景吸引住了,忍不住贊嘆起來。老倪說:這樣的風景,即使是在外國,也還是用中國畫更能表現意境。
杰夫說前陣子這里下了幾場雨,最近又下過雪,可惜都還不夠大,不如往年,下面水庫還等著水呢。杰夫成了義務宣傳員,向他們介紹當年這里如何缺水,當地人們又是如何費盡力氣建起那些水庫來,才能夠養這么多人口。
老倪聽他說為了建那幾個水庫,他們搞了幾十年,就朝麥麗笑,說:“看這效率!”
杰夫把車停在一個加油站附近的空地上。這是山腰里難得的一片平地,就被建成了停車場,稀稀拉拉地有十幾輛車停著。杰夫說:今天要不是工作日,這里的車早就停滿了。如果我們休息日來的話,就得停到下面更遠的一個地方,走好長一段才能到這兒。
停車場出去沒幾步,就是森林公園的入口。所謂公園入口就是在路的兩邊各豎起一根柱子,表示從這里開始就進入了公園境內,也沒個鐵門、售票處什么的。路口邊上還立著個大牌子,上面是公園的情況介紹和地圖。
杰夫往牌子下面一個木箱子里投了幾張鈔票,便招呼兩人進門。麥麗這才發現木箱子上面寫著“自愿支付。”原來這里買不買門票、付多少錢都是自己看著辦的。
沿著山路走著走著,老倪和麥麗的興致就不知不覺上來了,抖擻起精神邁開了大步。三個人一邊聊著天,一邊爬山。看著兩邊原生態的參天大樹高聳入云,老倪不禁說:“這真是別有一番風味的景色啊!”
樹林里不時地閃出幾只袋鼠,見有人靠近,警惕地看著,嘴里卻不忘繼續嚼著草。麥麗覺著新鮮,拿出手機準備上去合影,也好發給秦小容看看,不料那袋鼠卻忽地轉身跳走了。
杰夫笑道:“你還是和考拉合影吧,它們比較懶,不會逃跑。”
路上遇到其他徒步愛好者,雙方都像老朋友似地互相打著招呼。麥麗驚訝地發現還有一些人在山洼里支起了帳篷,在生火烤東西吃。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在一個小地方,卻擠著有好幾撥人,他們也不另找寬敞一點的地方?杰夫解釋說這里只有少數幾個地方能生火,其他地方都是禁止煙火的。
轉過一個山頭,涼風呼呼地吹過來,天上就飄下雪花來。走著走著,雪下得越發大起來。杰夫早有準備,從包里掏出幾頂帽子給大家戴上,說:“今天運氣不錯,可以欣賞雪景啦!可惜雪還不夠,如果你們再晚幾天來,就可以去那邊滑雪場滑雪了。”
老倪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熱情高漲,他朝天伸出雙臂,裝出一副演戲的樣子,喊道:“青天!六月飛雪,有冤情啊!”
他這一喊不要緊,麥麗的心頭卻像一下子被電流擊中了一樣,整個人都呆住了,渾身就止不住地發抖起來。她顫聲問道:“今天是幾號?”
老倪說:“巧的啊,六月二十一日,夏至吶。”
見杰夫莫名其妙,老倪便開始給他講竇娥的故事。杰夫一邊走,一邊直點頭,被這個故事迷住了。兩個人都沒注意到麥麗還站在原地。
麥麗眼淚嘩地流了下來,喃喃道:“今天是夏至?夏至的雪水?”說著說著就在原地打轉,忽然仰天叫道:“夏至的雪水啊!”
老倪和杰夫被她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奇怪地看她。只見麥麗忽地把背包甩到地上,一把拔出水瓶,把里面的水全倒在了地上,就取下帽子,把那帽檐上的雪花收進瓶子,激動得手都顫抖起來。
老倪笑起來:“有這么夸張嗎?這么激動!”便和杰夫兩個人折回來,幫她一起收雪花。
麥麗一忽兒跑到左邊,一忽兒跑到右邊,把樹葉上的雪花都收進水瓶,嘴里自言自語道:“湯姆,湯姆!我找到夏至的雪水啦!怎么早沒想到?”
老倪一臉懵:“湯姆?誰啊?我怎么不認識。”
杰夫笑著幫忙,把樹上的雪花收在帽檐上,再倒進麥麗的瓶子里,低頭對老倪說:“戀愛中的人,都是這么可愛的!”
很快麥麗就收滿了一瓶。她小心翼翼地蓋上蓋子,轉頭愣愣地對杰夫和老倪說道:“我要走了,不能陪你們了。我現在要去機場,馬上!”
老倪說:“不會吧?!”他看著麥麗像是不大對勁,問道:“你沒事吧?有什么不舒服嗎?”
麥麗抱歉地朝他倆一笑,心不在焉地說:“我很好!從來沒有這么好過!只是我必須馬上回去了!對不起,我先走一步!”
老倪和杰夫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