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夢回明天
- 泥星星
- 4707字
- 2019-06-11 17:08:33
弗蘭克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張照片,是幾個人穿著黑色的皮夾克,戴著頭盔、墨鏡,坐在高大威猛的摩托車上。麥麗以為那是他從哪個網站上下載出來的,還奇怪為什么他要打印一張這種照片。直到有一天她聽到黛西和弗蘭克聊天,他們在商量周末一起騎摩托車出行,麥麗才注意到弗蘭克也是照片中的一位。麥麗大吃一驚:這些飛車黨不都是不良分子嗎,怎么弗蘭克也在里面?
黛西看到麥麗過來,就問她周末有沒有空,一起坐弗蘭克他們的車去山里的森林公園。
麥麗嚇了個半死,心想這不是羊落虎口嗎?小姑娘家家的和黑幫混在一起,能有個好?但是轉念一想,不對啊,難道弗蘭克也會是黑幫成員?
麥麗想著如何禮貌地拒絕,就假裝驚訝地說:“這個主意真是太酷了!不過黛西,你也開摩托的嗎?那么大的摩托車,重也重死了,我可推不動。”
黛西嘆氣道:“我倒是想!我個子小,大的騎不動,可是小的又沒意思,我只好坐在車后面。再說這么貴,我哪里買得起?我有一個表兄在一個摩托車俱樂部里,我經常和他們一起出去玩,沒想到弗蘭克也加入了這個俱樂部呢。”
弗蘭克對麥麗說:“一起去吧!我有一輛哈雷戴那,你可以坐我的車。”
麥麗哪里知道“哈雷”、“戴那”是個什么鬼,腦子轉了半天,開始胡謅道:“我父親以前也騎摩托,只可惜我不知道怎么的,一聽那馬達聲就頭暈、嘔吐,其實我真是特別喜歡那種飛馳的感覺呢!”
戴茜信以為真,說:“真是太可惜了!現在你到了美國,可以找醫生看看,他們肯定能幫你治好的。”黛西的腦子里想的是麥麗以前在中國,肯定沒有什么靠譜的醫生可以瞧,美國的醫生們才是全世界最棒的。
弗蘭克粗中有細。他打量麥麗的表情,猜她是不認同摩托文化,就笑笑沒說話。
這段時間他和麥麗一起工作,兩人一搭一檔合作很愉快。麥麗是個有經驗、肯動腦筋的,讓弗蘭克覺得用起來非常順手。她說話不多,其實看得出來,她內心其實是極其自信、又很有主張的,只是她卻又能夠很自然而然地順從環境,和別人友好合作。經常麥麗只是抬眼看一下弗蘭克,沒說話呢,他就感覺像是聽到麥麗在心里說:“我的想法是那樣那樣的,和你不一樣,你別指望說服我。但是我會全力按照你說的來做。”
而她身上的那種略帶溫婉、又有點羞澀的氣質,讓弗蘭克很著迷。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在弗蘭克看來都是帶著一種神秘的東方色彩。
弗蘭克也認識不少華人,但沒有遇到過像麥麗這樣的。很多中國人來得久了,除了外表,都已經完全美國化了。可是麥麗很不一樣,她有一種從骨子里帶著的保守主義傾向,并且毫不在意自己因此而顯得有些和大家格格不入。弗蘭克自以為他也是這樣的人。
弗蘭克的家庭屬于那種新英格蘭老派式的,父母都是嚴謹的學者,有一種歐洲帶來的保守做派。他們住的地方也是郊區那種占地大大的房子,周圍都種上樹,和鄰居保持足夠的距離感。
弗蘭克從小受到嚴格的管教。但是到了十幾歲,翅膀一硬,反叛的一面就表現出來了,父母不喜歡什么,他就偏擰著來,抽煙喝酒不說,還加入了飛車黨。他整天和一群小混混開著摩托車呼嘯而過,惹得別人紛紛側目。
不過在大學里廝混了沒多久,弗蘭克就覺得這種放蕩無拘的生活其實也沒多大意思。他的優秀基因開始起了作用,他覺得惹事生非引起的別人的關注,并不能給他帶來快感,什么事情都做得比別人好,才讓他感到愉悅,于是他又變成了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不過他還一直保持著騎摩托的愛好,那種一往無前的飛馳,讓他有一種戰勝一切的斗志。
如今在他加入的摩托俱樂部里,那些兄弟早都是良民了,只是偶爾在周末大家一起出游。但是在他父母的眼中,那些飛車黨個個穿黑皮衣、戴黑頭盔,胳膊上文著莫名其妙的圖案,都是黑幫似的沒幾個好人。在這點上他還是和父母有些隔閡。
弗蘭克有時候在假期的時候回家和父母小聚一下,他的姐姐一家也常會帶著孩子過來。
“我有點愛上了一位中國女孩。她身上有一種屬于你們雅皮士時代的理想主義色彩,或者說是某種優雅。”吃著飯閑聊,弗蘭克這么說。
麥麗這會兒正在城市的另一端,忙著上課呢,耳朵后面又莫名其妙地一熱。
弗蘭克的父親心不在焉地看一眼弗蘭克,沒怎么當回事,隨口問道:“她愿意和你一起騎摩托車出去嗎?”
弗蘭克一愣,眨著眼睛笑笑,沒說話。
弗蘭克的姐姐也笑起來,說:“聽上去就不大可能吧。”
弗蘭克的小外甥喊道:“我可是愿意得很!”
弗蘭克用指甲抓抓自己臉蛋,朝小外甥說道:“好!我們并不孤獨!”
話是這么說,弗蘭克也知道麥麗不是這一路的人。跟著一幫壯漢出游,和麥麗的小女生形象是不搭的。
在公司里,弗蘭克經常邀請麥麗共進午餐。麥麗每次都欣然應邀,只是一坐下來,她就喋喋不休地談論工作上的事,搞得毫無氣氛,弗蘭克很無奈。每到下班,麥麗都是急匆匆地,像小鳥一樣地飛走了,滿腦子她的MBA課程。弗蘭克想要約她出去,總是沒有機會。
終于弗蘭克瞅準了一個公共假期日,來請麥麗一起去聽一場音樂劇。他想:像麥麗這樣文靜的女孩,應該是會喜歡藝術的。
這要是從前,麥麗還在上海的時候,她心里一準會犯嘀咕,想:“什么意思,要請我看戲?難道這人對我有意思?”
如今在波士頓分公司,老美們互相之間開開玩笑、一起出去吃飯、游玩,都沒有什么特別意味在里面。弗蘭克和麥麗算是半個搭檔,他請這個助手一起去搞點藝術修養,好像也沒啥。
麥麗從小是土包子一個,除了看電影,沒怎么正兒八經地進過什么劇院看戲。有一次黃姐多了兩張票,是聽京戲的,據說還是最高水平的表演。她因為臨時有事去不了,就把票送給麥麗。
麥麗本來根本沒想去,可又不好意思壞了黃姐的好意,就假裝歡天喜地地應了下來。一看票價,哎呦,好幾百一張的吶!這可舍不得浪費。她去找秦小容,結果秦小容打死也不肯去。叫艾咪,艾咪說:“你饒了我吧!”
兜了一圈沒有一個人感興趣的,最后拉了阿香姐。
沒想到阿香一口答應陪她去。阿香還裝模作樣地說,女性白領嘛,培養一點藝術修養很重要的!
約好了時間到劇院門口,麥麗一看,傻了,只見阿香一本正經地換上一套旗袍,打扮得有模有樣,還化了妝。麥麗是穿著上班的襯衫去的,往阿香邊上一站,有種丫鬟即視感。
麥麗滿以為阿香是個內行,正好可以聽聽她怎么理解這戲。不料鑼鼓一起,沒一會兒,阿香就已經呼呼入睡了。麥麗硬撐著聽到了結束,簡直受罪一樣。臨了,臺上一謝幕,阿香卻醒了,擠著跑到前面,在臺下一陣拍照,全部曬到網上去了。又配上一段不知道從哪里抄來的酸溜溜的文字,搞得像個文化人。
麥麗氣得在后面評論道:“裝逼裝逼裝逼!鄙視鄙視鄙視!”
因而麥麗一聽弗蘭克說是去看戲,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婉拒,不想跟著他又去受那份洋罪。
弗蘭克以為麥麗對他有點防備心理,想淡化一下這種兩人約會的氛圍,就和麥麗大談這部劇如何出色,不去看一定后悔。他故意讓德里克也聽見,以示光明磊落。
德里克正路過,點頭道:“這部劇值得看上幾遍的。”說完就忙別的去了。
麥麗心里有點糾結。弗蘭克好意請她,最好是別掃了他的興。可是她覺得那種吊著嗓子“嘔嘔歐”的歌劇,演員們都是站在那里動也不動,只管唱,實在是催眠得很,還總是唱的意大利語,根本聽不懂。
可是轉念又一想,跟著高大英俊的弗蘭克出去,而且是去劇院陶冶情操,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啊。回頭弄個照片去逗一下奈奈,哈哈,想想就好笑。
她暗自想:“得,就忍了這一回吧,大老粗也總要提高提高修養的嘛。”于是她就答應了弗蘭克。
弗蘭克大喜,抿著嘴張大眼睛,很激動地朝麥麗打個響指,笑容滿面地走了。
麥麗這才注意到,弗蘭克的眼珠子是棕色偏黑的,和法國人魯克的藍眼睛有很大不同,不過這得湊近了仔細看,才能發現。想起以前小時候看外國電影,總為分不出里面的誰是誰而困惑,看著那些黃頭發的人都長得一樣似的嘛。如今看得多了,就看出每個人的不一樣來了。
魯克和弗蘭克的頭發都是棕色夾雜著些黃色的,只是弗蘭克的頭發比魯克的更加卷一些,走旋右轉地,肯定梳不直,難怪他剪得短短的。
弗蘭克剛走,麥麗突然反應過來:去看歌劇?那不還得去買件晚禮服穿?自己可是從來沒有這樣的衣服的。想到這里,麥麗傻了,暗自叫苦:完料!又是自己在作死,要花那個冤枉錢!
麥麗傻傻的分不清什么歌劇、音樂劇的,只知道去那高大上的地方,不打扮一下是不行的,別又像上次和阿香一起去聽京戲那樣,穿著一身老土的就去了,活像個保姆。
這可好,為了看一場戲,害得她一下班就跑去市區里。麥麗兜了好幾個店,才好歹整了一套勉強過得去的行頭回來。
臨出發的時候,麥麗又是一陣折騰,這衣服穿著實在是不習慣。等嘴上抹好了口紅,她又發現吃東西、喝水都成了問題。唉,不容易啊。這哪里是去享受藝術?遭罪啊!
在劇院門口,弗蘭克見到麥麗的時候,差點沒認出她來。他先到的門口,還在那里伸著脖子到處張望呢,麥麗都已經走到他的跟前了,他也沒注意到。
麥麗笑道:“看什么呢?”
弗蘭克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麥麗天仙似地掉在自己眼前。
只見她化過了一點妝,在眼影的襯托下,眼睛顯得更大了一些。不過在弗蘭克眼里,麥麗的眼睛仍然是帶著一絲東方人特有的含蓄感。這也難怪,在那些洋妞們燈泡似的大眼睛面前,麥麗的眼睛再怎么,也只是勉強能夠算得上不是瞇縫眼而已。麥麗把頭發也盤了上去,這才和她身上的暗綠色晚禮服相稱呢,腳上還蹬了一雙高跟鞋。
弗蘭克看得呆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麥麗。平時麥麗總是牛仔、T恤的,去到客戶那邊的時候,又都是襯衫、套裙,反正不是休閑裝就是職業裝。沒想到在那平日里隨隨便便的裝扮之下,還藏著一個身材如此修長、帶著一些雍容的、華麗麗的麥麗。
麥麗見弗蘭克穿著一件加長的深色西服,有點像燕尾服的感覺,又沒那么夸張,還聞到他身上抹了一種含著煙草味的香水,心下暗自慶幸:還好及時想到去買了套禮服來,不然今天跑來,就要出丑啦。可惜那高跟鞋實在穿不慣,還沒怎么走路呢,腳脖子已經疼了。
弗蘭克腰板繃得筆挺,說:“麥麗,你今天晚上真是太迷人了!”說著,伸過一條手臂來:“我們進去吧?”
麥麗在波士頓聽慣了那些人的恭維話,什么“漂亮”、“迷人”等等,都像是大家用來做打招呼用語的,早就聽得耳朵里起了繭子,誰也沒當回事。
麥麗微笑一下,便去挽著弗蘭克的胳膊。心想正好啊,好歹讓我靠一下,緩解一下腳上的壓力。難怪外國的紳士們都要挽著女士的手走路,敢情都是那高跟鞋鬧的。
弗蘭克準備了一份歌詞本,趁著沒開場,給麥麗粗略地介紹了一下劇情是什么、今天的演員都有誰。
麥麗一腦子懵,她哪里知道那些演員是怎么個厲害法,反正從沒聽說過那些人,不認識。
然而一開演,麥麗還是大大地感到意外。她一直以為這部所謂的“音樂劇”,和那些意大利歌劇是一回事,會“咿咿呀呀”地搞上兩個小時催眠曲,結果她發現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臺上唱的、說的全是英語。對著手上的小冊子,麥麗毫無壓力地都聽懂了。那燈光、舞美都很現代,演員們的表演也完全不是木頭一樣戳在那里,而是像演舞蹈劇似的,非常有表現力,導演甚至還引入了一些雜技和魔術的元素。
那音樂劇的唱法雖說也是美聲一派,但并不跟意大利歌劇似的,每個人的聲音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這里就算是同樣的高音角色,也沒有統一的唱腔。臺上面那幾個不同的人物,都各自保留了自己的風格,辨識度很高。音樂伴奏也更靈活潑,臺上唱著唱著,竟還會夾雜著不少對白。
麥麗頭一次看這種戲,完全地吸引住了。她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劇中的故事,看著看著,有不少懸念在吊著她胃口。麥麗心想:這要是像德里克說的那樣,看上好幾遍,那不是前后情節全都知道了,連后面要唱哪一句都能跟上,還有什么意思?
男主角在演到劇情緊張的時候,突然從臺上消失。正當臺上、臺下都在找他的時候,他已經出現在劇院屋頂的大吊燈上了。他就在觀眾的頭頂上跳來跳去,從一個燈飛到另一個燈上。他又把自己隱藏在陰影里,用那高亢的歌聲把音樂推向高潮,也把觀眾的情緒帶到了高潮。
麥麗聽得心潮澎湃,不禁隨著劇情,感動得掉下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