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夢回明天
- 泥星星
- 4599字
- 2019-06-07 15:04:20
古玫馬場坐落在偏遠(yuǎn)的郊區(qū),位于一條僻靜的小路盡頭。從高架路上下來,駕車要經(jīng)過幾條正在施工的道路,沿路兩邊都是高高的擋板,從圍在里面的工地上傳出隆隆的挖掘機(jī)的聲音。
秦小容開車七拐八拐地,順著工地的指示牌繞著。麥麗說:“這么遠(yuǎn)的地方也要全變成房子啦,上次我們來的時候還是農(nóng)田和一些破房子呢。”
“看來你是來得太少了。”秦小容笑道。
麥麗應(yīng)到:“說得輕巧,這可得有錢又有時間啊。”
車開到馬場的時候,門口站著的保安快步迎上來,一問是預(yù)約好的,馬上把遙控器一按,打開門。
停車場上稀稀拉拉地停著幾輛車。麥麗以前跟著秦小容來過這里,那次她們來的時候有點(diǎn)晚,差點(diǎn)沒找到車位。這次來得早,看著人還不多。
麥麗下了車,倚在欄桿上看著教練們幫客人練習(xí)。只見那邊有一位戴眼鏡的小姑娘,穿得像模像樣的,正在一板一眼地練著走步,身體隨著那匹大棕馬的腳步一起一伏,很有點(diǎn)架子。她那黑色的頭盔下面臉蛋漲得紅紅的,看上去都練了幾個回合了。
“比我們早的人還挺多!”秦小容說。
一名教練迎上來,問:“秦小姐今天不是約了三匹馬嗎?”
秦小容轉(zhuǎn)頭對麥麗說一聲:“我們先去換衣服吧。”然后才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回答教練:“是的,不過我哥要稍晚一會兒到。”
教練殷勤地跟在身邊,連聲說:“好的、好的。”
秦小容問:“這次拆遷沒有輪到你們嗎?”
教練陪笑道:“遲早還是要搬的,看老板和政府怎么談的啦,不過今年肯定不會走。”
不一會兒兩人披掛整齊,各人上了一匹馬。麥麗還不熟練,教練在邊上不停地指導(dǎo)她。秦小容說:“我先來幾圈!”說著松開韁繩,兩腳一夾便跑了出去。
付恩泰很晚才來。他手里拎著幾瓶水,走到柵欄門口,笑瞇瞇地看著她們,只見兩人頭發(fā)都汗?jié)窳耍⑥\緩緩走來,便舉著水瓶叫道:“很有樣子嘛!”
秦小容從馬背上微微俯下身,故意問道:“喲,才來啊!說誰有樣子呢?”
付恩泰看一眼麥麗,說:“當(dāng)然是說麥麗啦,學(xué)得真快!對你嘛,要求不一樣了,你和坐騎的默契還不夠。”
秦小容撇撇嘴說:“廢話,這馬要認(rèn)識我也要時間的啊!要不你索性給我買一匹養(yǎng)在這里,我和它每天在一起就有默契了。”
秦小容又對麥麗說:“你今天很有點(diǎn)感覺,再來幾圈?”
麥麗搖手喘氣說:“不行,累死了!我得下來。”說著便往下翻。付恩泰一個健步翻進(jìn)柵欄,把一瓶水遞給秦小容,這邊就攙著麥麗下馬,隨手把另一瓶水塞給她。麥麗打開蓋子一仰脖,一口氣把大半瓶喝了下去。
秦小容坐在馬上喝了幾口,又把水瓶丟還給付恩泰,嘴里喊“駕!”一聲,一躍而去。
麥麗彎腰揉著酸痛的小腿,對付恩泰說:“我?guī)湍銈兡弥銈兺姘伞U鏇]想到這還真是個體力活。”
付恩泰笑道:“你來得太少了嘛。”說著翻身上馬,去追秦小容。兩人互相追趕,大笑著跑了幾圈。麥麗欣賞地看他們兩個耍帥,拍手叫好。
那教練又牽了一匹高頭大馬走過來,喊道:“秦小姐,得換馬了!”
秦小容一看,大叫:“好極了,今天讓我來試試‘旋風(fēng)’!”
見秦小容意猶未盡,付恩泰笑道:“好啊,你繼續(xù)!我休息休息。別讓它把你顛下來!”
付恩泰下了馬,和麥麗往邊上石板上一坐,看著秦小容歡快地騎著“旋風(fēng)”飛奔。教練牽著那兩匹馬往回走,對他們笑笑說:“還是蒙古馬經(jīng)跑,給它歇幾次能走大半天。要是換那幾匹歐洲馬,怕是幾圈下來就不行了。”
付恩泰笑道:“誰讓你們每天把它們往死里跑?人家在歐洲都是被用來放在貴族家里,當(dāng)寵物養(yǎng)的,你以為都像咱們這里似的,牽來拉大車啊?”
那教練被逗樂了,黑黝黝的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付恩泰喝了幾口水,裝著隨意的樣子問麥麗:“打算什么時候走?”
麥麗被他一問,心里五味雜陳,嘆口氣說:“沒定呢,估計(jì)還有兩三個月吧。”她認(rèn)真地看著付恩泰,說:“真不知道該不該去。可是我覺得背后像有只無形的手在推著我一樣,根本不容我選擇。”
付恩泰被麥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一看,心里就抵擋不住,趕緊又喝一口水,朝天眨了幾下眼,說:“就像你當(dāng)初選擇要不要來上海,你覺得該不該來呢?”
麥麗沉默了一會兒,真誠地說:“謝謝你這么說。”
付恩泰沒朝麥麗看,像是自顧自地又說道:“有些鳥,天生就不能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
麥麗托著腮幫子放空,沉思著說:“我不知道你說得對不對。可是我覺得我最終還會回到上海的。”
付恩泰忽然像是有些高興起來的樣子:“還是要看籠子是不是夠格對嗎?”
麥麗聽著很別扭,皺著眉嗆他道:“剛要把你當(dāng)個好人,又說這些惡心話!”
付恩泰趕緊求饒:“打嘴!算我啥也沒說。就當(dāng)聽到一個馬在放屁就好!”
“切!”麥麗鄙夷道:“這也能算個馬屁?損我呢!”
麥麗這幾天心煩意亂的,又有點(diǎn)激動。一種對大洋彼岸生活的新鮮感,和對未知世界的擔(dān)心交織在了一起。
賈世廷那天和麥麗說打算安排她去美國這件事情的時候,可把麥麗嚇了一大跳,腦子當(dāng)時就翁的一聲,一下子就驚醒了。在黑暗中她就坐在床上發(fā)愣:這個事情大了,要去美國工作,這可是一輩子都沒想過的事。想著想著,結(jié)果到天亮也沒再睡著。她還寄希望于這只是個夢,不是真的,也好不要為這種事情傷神。可是她的夢從來都是靈驗(yàn)的,一上班,賈世廷果然就把她叫進(jìn)了辦公室。
常常在領(lǐng)導(dǎo)們眼里只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小事,可能只不過是哪位大佬的一閃念,卻有可能是決定底下人一輩子的大事。
麥麗這才明白,賈世廷當(dāng)初為什么沒把她放進(jìn)天舟科技項(xiàng)目組,大概早就已經(jīng)預(yù)備著策劃她去美國的事情了。
見她臉色難看,賈世廷笑著安慰道:“別擔(dān)心,我有把握你是能夠勝任的,不要有這么大包袱。當(dāng)年喬藝剛調(diào)任客戶經(jīng)理的時候,也許能力還不如你現(xiàn)在呢!”
麥麗腳踩棉花似的走了出來,看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辦公室,忽然有一種陌生感。那一個個從眼前走過的同事,就像是隔著玻璃看到的另一個世界的人,讓她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哦喲喲!不得了不得了,你現(xiàn)在厲害了啊?紅票子看不上了,要去掙綠票子啦!”阿香平日里說話溫吞水似的,難得也大呼小叫起來。
麥麗請阿香和奈奈吃日料,也好找她們說說話。服務(wù)員在外面聽到這么大聲,以為阿香在叫她,唰地拉開門,一看里面沒事,又禮貌地退了出去。
奈奈用手托著腮幫子,一臉憧憬地朝天看著:“呀,去波士頓!太讓人向往了!你就可以坐在自己家的花園里喝咖啡了,這時鄰居家那位金發(fā)碧眼的帥哥隔著籬笆,熱情地向你打招呼,問:‘要不要我順便幫你把草坪也割一割呀?’不行了、不行了,想想就羨慕嫉妒恨啊!”
麥麗朝著她們吐了口氣,嘴唇發(fā)出噗噗聲:“你們倆真是讓人無語!你們也不想想,這一去好幾年,一個熟人都沒有,有啥好玩的!”
阿香斜眼看她一下,鄙夷道:“你就裝吧,奧?飽漢不知餓漢饑。朋友嘛很快就會有的,說不定終身大事也迎刃而解了。再不濟(jì),鈔票也賺得馬卡馬卡的呢!”
奈奈接茬道:“就是!麥麗這么優(yōu)秀,也只有外國人才能配得上了。”
麥麗翻起白眼,搖頭又嘆氣:“真是受不了啦!和你們這兩個人真是說不到一塊兒去。我就問您,你們倆誰去過美國?”
阿香和奈奈都搖頭。麥麗說:“就是嘛。”
想起秦小容在美國呆過,麥麗覺得和她聊聊說不定還靠譜些。豈料那天秦小容一聽麥麗這事,在電話里就說:“去那鄉(xiāng)下地方干啥?”
麥麗不服:“波士頓也被你叫鄉(xiāng)下?”
秦小容說:“波士頓還不鄉(xiāng)下?你們公司也不可能放在市區(qū),又有工廠又有倉庫的,肯定在郊區(qū)啦,進(jìn)城準(zhǔn)得開車。”秦小容說著就好像他們家公司開在市區(qū)似的。
麥麗出神地望著跑道上一匹匹疾馳而過的駿馬,好一陣不說話。付恩泰見她想心事,就沒開腔,靜靜地陪著坐在邊上。
“旋風(fēng)”載著秦小容得得得地走了回來,用蹄子刨了幾下地,喉嚨里呼嚕嚕了幾聲,像是跑得很過癮似地?fù)u頭晃腦。
秦小容從馬背上唰地翻下來,一把摘掉頭盔,順手把馬鞭丟給教練。那教練接過馬鞭,上去牽住“旋風(fēng)”。
付恩泰和麥麗站起來迎上去,看著秦小容滿頭大汗,都笑道:“厲害的,把兩匹馬都跑得趴下啦。”
秦小容回頭看看“旋風(fēng)”,說:“這馬給力!”
教練朝秦小容笑,往前俯下身做樣子,說:“秦小姐身體可以再往下壓一壓,腳蹬也要再踩淺一點(diǎn)。”
秦小容說:“上馬前沒活動開,沒幾下腿就酸了,早把你說的都忘了!”說著話還帶喘氣,接過付恩泰遞過來的水喝了幾口,才回頭看著他們倆:“走,吃飯去?”秦小容今天運(yùn)動量不小,是餓了。
附近鎮(zhèn)上有條小河穿過,沿河就開了很多飯館,算是江南古鎮(zhèn)風(fēng)情,主打的特色小菜是河里的一種小魚。本來在當(dāng)?shù)厝搜劾镞@是不入眼的小雜魚,個頭小、刺又多,根本沒人吃。后來有人拿來用熱油炸透,把魚搞得連骨頭都像餅干一樣酥脆,撒上鹽就吃,居然也挺香。這魚在市區(qū)的年輕人里一傳,都說很有特色,大家就慕名而來。可憐這種炸魚技術(shù)也沒個專利可以保護(hù)的,結(jié)果每家餐館都是一樣的魚,一樣的味道。每到周末大家都開車過來,呼朋喚友、拖家?guī)Э诘亩加校鱾€餐館都人滿為患。
好在麥麗提前預(yù)訂了座位。正是飯點(diǎn)時間,老板娘忙得腳不沾地,見了他們還是熱情地迎上來,就像見了老朋友一樣,用夸張的笑容喊道:“來啦?餓了吧?我們上菜很快的!”說著快步把他們引到樓上,轉(zhuǎn)眼又一路小跑下了樓。
老板娘給他們留了個靠窗的桌子。小小的木格把一扇長長的窗戶分成一塊塊小玻璃。窗框都掉了漆,看上去很有復(fù)古的意思。三個人一邊喝著茶等上菜,一邊看著下面河里劃過的小船。艄公正唱著聽不懂歌詞的山歌,聲音卻很洪亮動聽,船里的乘客們拍手叫好。
大名鼎鼎的小魚很快被服務(wù)員端了上來,油黃油黃地裝了一大盤。秦小容說聲“我先吃啦?”話音剛落已經(jīng)好幾條下了肚。付恩泰笑道:“沒這么夸張吧?”
秦小容揚(yáng)一下眉毛:“確實(shí)很好吃啊!麥麗你要是去了美國,就別想吃一頓像樣的飯了。那里的中餐館大概都是越南人開的,沒有一家好吃的,再說原料也不行,只有鬼佬才會相信這也能叫中國菜。”
麥麗問:“不是說波士頓華人很多嗎?不會連頓飯也吃不好吧?”
付恩泰說:“你別嚇唬麥麗。好的中餐館也是有的,市中心好幾個都很出色。”
秦小容說:“麥麗哪會有功夫去市中心?而且又貴,周末能去一次不錯了。平日里還不是要在快餐店解決,晚飯沒準(zhǔn)還得自己做。外面到處是爛大街的墨西哥菜,一點(diǎn)都不好吃,哪有國內(nèi)好。”
秦小容和付恩泰早年為了辦移民,都在美國住過一陣子,后來又去過加拿大。照秦小容的說法就是:每天“戶對空山紅葉樹,門迎荒野綠草皮”,除了無聊還是無聊。他們倆在那邊的時候,平時活動都限于華人圈子,連英文都沒怎么學(xué)會。
“到了冬天更好了,你就練鏟雪吧。”秦小容舉起自己的胳膊,說:“我這肌肉都是那時候留下的。”
“我覺得那邊很適合生活的啊,鏟點(diǎn)雪也沒啥,你大伯不是很喜歡嗎?”秦小容一說美國什么不好,付恩泰就擰著說一個:“上次他來玩,正好下雪,整個院子的雪都是他搞的,還把鄰居的院子也收拾了呢。”
秦小容瞪眼道:“你這么喜歡,那你掃過幾次?”她轉(zhuǎn)頭對麥麗說:“你不知道,我那大伯以前在單位里當(dāng)了半輩子司爐工,出趟國就像劉姥姥進(jìn)了大觀園,什么都是香的。一看滿院子的雪那個叫興奮啊,職業(yè)病上來了,抄起鐵鍬就沖出去。這可是他最在行的,兩個院子都鏟得干干凈凈。那鄰居是一家俄羅斯人,什么場面沒見過?還是被他鎮(zhèn)住了,千恩萬謝的。你說這叫什么事!”
麥麗聽得早就笑暈了,兩個眼睛彎成了縫,連嘴巴也快要脫臼了。
付恩泰從手機(jī)里找出了幾個在波士頓的朋友的聯(lián)系方式,發(fā)給麥麗,說:“你也未必用得著。不過我跟他們打過招呼了,有事可以去找他們。”
秦小容嘆口氣,說:“呆一陣就趕緊回來吧,一個人在外面真的沒啥意思。”
付恩泰又笑道:“麥麗這次升遷,是受公司很大的重視的,難得的發(fā)展機(jī)會,你別老拖后退。”
秦小容看看付恩泰,又看看麥麗,本來想說點(diǎn)什么,又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