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部的倉庫靠在廠房最邊上的一角，前面是卸貨的平臺，后面墻壁再往外就是挨著馬路的圍墻了。轉角的地方有個角落長著些雜草，原先清潔工在那里堆了一些雜物，比如幾個不用的垃圾桶、一輛破舊的手推車什么的，還有幾把扶梯。

自從公司開展“全民健身”運動后，每人發了一套健身器不算，還把這個角落清理了一下，在沿著倉庫和圍墻的上方搭起一個頂，把這里建成了一個房間。工會主席夏蓉和幾位老員工到倉庫主任那里磨了一陣，最后達成一致，從倉庫的這一邊又讓了一點面積出來，于是一個像樣的健身房就成形了。

健身房里沿墻半圈是幾臺跑步機、登山機等器械，靠窗放了一個乒乓桌。每天下了班，就有不少人進來練一下。那些單身的員工只要住得近的，周末也會來。夏蓉見大家這么踴躍，很高興，她拍了一組員工運動的照片，貼在過道里做宣傳，還放在公司官網上去了。

麥麗參加了公司乒乓隊。她有空會經常去和幾位同事切磋一下，只是不管男女，她都沒在公司找到對手。于是公司每次參加開發區的、街道的或是區里的比賽，都把麥麗叫上一起去，獎杯、錦旗拿回來好幾個。

這幾天照片又換了一批新的。麥麗經過那走道，正看見自己的一個側面大特寫占據了主要版面，嚇了一跳。照片拍得非常專業，只見上面那位麥麗正在乒乓球桌前大力揮拍，胳膊上的肌肉硬邦邦地泛著光，一副專業運動員的范兒，英姿颯爽的。天哪，這是自己嗎？麥麗簡直不敢認。麥麗的邊上是江乃深的照片，也在打乒乓，兩個人面對面就像在對打似的。

江乃深也喜歡打乒乓，偶爾有空就去健身房出一下汗。只是他太忙，隔幾天偷空過來，能稍稍打上一陣就不錯了。麥麗在猛馬項目上出了名，江乃深早就認識麥麗，又見她乒乓打得這么好，念念不忘。每次去健身房，他就會問：麥麗今天怎么沒來？

夏蓉最會溜須拍馬，見此情況便有了主意。她坐得離江乃深的辦公室近，每天下班她都琢磨一下，看江乃深會不會去健身房。一見他往那邊去，夏蓉就趕緊打電話，叫麥麗來陪練。

麥麗接到電話就趕過來，還得假裝不知道江乃深也在的樣子。江乃深每次都拉麥麗玩上幾局，兩個人一開打，夏蓉便擺開架勢拍照片。麥麗不得不承認，夏蓉的照相技術是不錯的。

江乃深、賈世廷等幾位老總看見那幾張照片都要贊嘆一番，他們建議把這些員工的照片做成年歷發給大家。本來夏蓉把江乃深、賈世廷等人做了封面和封底，結果幾位老總堅持說要突出普通員工，他們一個都不上。最后定稿時麥麗上了封面，艾咪上了封底。本來喬藝也在里面，但是不管怎么拍，喬藝都不是很上照。

喬藝看到草稿怒道：“莫名其妙把我的照片拿去亂貼？”夏蓉嚇得趕緊把她撤了。

麥麗成了封面女郎，這下全分公司的人都認識她了。工會把年歷送了一批給外省的辦事處，以前麥麗在辦事處的同事們見了，都感到驚喜，馬上打電話來祝賀她。麥麗哭笑不得：“這有什么值得祝賀的嘛！”

李察拿了年歷好不得意，對老倪說：“看，我們分公司年歷上最重要的版面，全是我這兒的人！”

老倪不屑地“冊”一聲，說：“你一天到晚招一些美女到手下，小心回家老婆讓你跪搓板。”

陸昔申請離職后，李察新招了一名助理叫做尤蘭，又是美女一枚。李察裝出委屈的樣子說：“我不也損失了陸昔嗎？又沒擴編。而且艾咪也要調離，我正發愁怎么去找合適的呢，哪里還顧得上看顏值？”

陸昔走之前，李察請綜合部的手下吃了頓飯，算是歡送一下。喬書華照例假裝有事不來。韋連挺好的，部門的聚餐、活動他都愿意參加，只是不大說話。

艾咪已經正式決定要申請調到歐洲分公司，去和魯克會合。李察頗有感觸地說：“你們三個是成立上海綜合部的時候和我一起來的，只可惜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總有離窩飛走的一天。現在你們一個個都要走了，我感到欣慰的是你們都有了好的發展，也是我們在綜合部共事一場沒有遺憾啊！”

艾咪馬上說：“老板，如果沒有你，哪有我們的今天？這可是真話。”

大家都點頭。什么肉麻的話從艾咪這里說出來，別人聽著也都得體舒服。

李察道：“還有韓娜，你就別回商務部了，留在綜合部好啦。”

韓娜笑笑說：“還不是聽你們領導安排做啥就做啥？”

大家開心道：“那就是愿意留下咯？好啊！”

麥麗說：“猛馬項目看著也要快結束了，那時候我不就回來了嗎。”

艾咪又說：“對呀，我去歐洲分部也得等上一陣子的，而且也能經常出差回來。陸昔也可以經常來玩的嘛。”

陸昔趕緊接話說：“就是！我又不是去什么很遠的地方。”

李察看一眼陸昔說：“陸昔最近是進步挺大的。趁著年輕去民營企業闖一闖，值得鼓勵！”

陸昔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其實陸昔去蘇州的當天晚上，付恩泰就打電話給麥麗，上來就嚷嚷：“哎呦我的姐姐，我還以為你要來呢！我專門去理了發，穿上我最貴的衣服，就等著迎接你，還在辦公室里燒了一早上的咖啡，把辦公室弄得香噴噴的。結果你派了個小妹過來？”

麥麗笑道：“別裝嫩，姐姐也是你叫的？沒大沒小。再說我們這個小妹，有哪點配不上你的咖啡香？要模樣有模樣，要能力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人家放棄外企白領的職位，誠心誠意來幫你，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換了我，早就跪下來迎接她了！”

付恩泰大笑：“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姐姐你現在嘴巴也變貧了啊！”

麥麗道：“有啥法子？為了討好付總，我也只好同流合污啦。現在我把人交給你了，你可得好好對待人家。”

付恩泰道：“我了個去！這丫頭到底是自己要來的，還是你把她動員過來的？怎么我招一個綜合主管，在你這兒一轉，就變成收養孩子了？責任好大的說！”

麥麗偷笑，不接他的話，說：“那你覺得她合適嗎？人家可不是跑過來混飯吃的，是來做事業的喲。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做事業的嗎？正好耶。”

隔著電話，麥麗都能猜到付恩泰扮鬼臉的樣子。

“這個……看得出陸昔是很愿意來認真做事情的，能力也不錯。”付恩泰百爪撓心，卻又無法反駁麥麗，說：“可是你就這樣把一對孤男寡女丟在一起，真的好嗎？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麥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怎么變成是我丟過來的？明明是大哥你魅力四射無法抵擋，小妹們個個慕名投奔而來的嘛！要不是我被這里套住，早就……投奔秦小容了！”

兩個人在電話里說了一大堆笑話，付恩泰馬上就接茬說一起出來聚聚。麥麗說：“哎呀呀，剛才還說你呢，對人家好一點！等你們這對孤男寡女熟悉了再聚也不遲。”

付恩泰長嘆一聲：“好冷，求安慰。”

陸昔來到蘇州上班之后，就像換了個人，一門心思投入工作里。打扮風格也變了很多，愛上了低調的職業裝。陸昔在蓮樺集團當過前臺接待，熟悉那些事情，來到付恩泰這里后，馬上主動把自己的辦公座位挪到門口，一個人把前臺的工作也給兼掉了，把原來坐前臺的曉蕓放到行政部做人事工作。

她對付恩泰說：“我們這個小攤子，有多少前臺工作要做？沒必要放一個專職前臺。”付恩泰聽了簡直不敢相信，這還是以前的陸昔嗎？

下了班陸昔也不走，拿公司文件去研究。付恩泰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了，叫她注意休息，陸昔回答：“反正我晚上也沒啥事。”

付恩泰實際上并沒有對陸昔有很高的期望，他知道陸昔有幾斤幾兩。他一多半是為了討好麥麗，順著她的心思辦事才招了陸昔。陸昔在蓮樺集團綜合部有一些經驗，對外企的管理流程很熟悉，付恩泰覺得可以讓她和顧永凱一起整理一下規章制度、調整一下行政工作的人員安排，就行了。陸昔卻憋著勁要在付恩泰面前做出點樣子，下了決心賣力氣的。盡管她頂著綜合主管的頭銜，卻刻意保持低調，對什么人都客客氣氣，干得多，說得少。

顧永凱在電話里和陸昔討論流程，幾次下來發現陸昔有經驗也肯動腦筋，對她印象不錯。有一次對付恩泰說：“你招的那些人里面，這一位算比較靠譜的。”

付恩泰嘴上毫不在意地說：“你得多多幫忙，把把關，我可不敢真的把寶壓在她身上。”心里卻挺納悶：這陸昔到底吃了什么藥？

付恩泰的那些手下見陸昔年紀輕輕，一來就是綜合主管，不少人就很不服。曉蕓是老員工，本來坐在前臺啥事沒有，吃吃零食、上上網的，挺舒服，現在被陸昔調去做人事，活多了不少。陸昔安排她整理人事管理制度，還要跑行政服務中心，每天倒有大半天在忙活。曉蕓心下不爽，就想找機會給陸昔顏色看。她見陸昔對大家都和氣，一時找不到機會和她直接爭執，就拖拖拉拉把手里的活丟在一邊。每次陸昔問她進展，曉蕓就喊事情太多，來不及做。

陸昔也不發作，笑笑就過了。曉蕓想：看你能把我怎么樣？

晚上陸昔自己把曉蕓的事情做完了，第二天交給她，還跟她講解了一下，說：“曉蕓你看，其實這事并不難，咱們完全可以按時做完的。”

曉蕓翻翻眼睛說：“當然啦，你是主管，能干嘛！”繼續我行我素。陸昔還是笑笑就完事。

付恩泰覺得應該請陸昔吃飯。他不大愿意和陸昔單獨出去，就叫上了陽哥。陽哥很高興，興高采烈地就來了。

陽哥那天第一眼見到陸昔，就暗自羨慕付恩泰，對付恩泰說：“兄弟，這個弟妹哥哥看著滿意的，你眼光不錯。”

付恩泰都懶得和他理論，說：“知道啦。回頭我去和陽嫂說說，讓你把她娶進門，做個小的。”

陽哥瞪著眼睛定格在那里。

付恩泰和陸昔先到了飯館，坐在包房里喝茶等陽哥。陽哥一進來就客氣地和陸昔打招呼，裝著彬彬有禮的樣子。可惜這樣子裝不了太久，沒幾分鐘就暴露了本性。他和付恩泰兩個人幾杯酒下肚，話就多了，他喋喋不休地講付恩泰以前的糗事。

陸昔微笑著聽，不大插話。陽哥說到以前小時候條件如何艱苦，現在的孩子如何幸福：“我家那小子，光上輔導班，一年就幾萬啊！可就是繼承了我的基因，笨，學不會。現在還好，只是小學，你陽嫂還能對付一點語文和數學，再大一點我們就干瞪眼了。蝌蚪文是準備徹底放棄了。”

陸昔馬上插話道：“你要信得過我的話，我來試試幫他英語？”

付恩泰笑道：“這可是你的強項！”

陽哥大喜過望，說：“沒想到弟妹這么抬舉？那不是天上掉仙女的事兒嗎？”

聽他叫“弟妹”，陸昔心里一個叫受用啊，臉都紅了。付恩泰朝陽哥狠狠地瞪眼睛，用嘴型無聲地罵他。陽哥卻一臉得意。

陸昔早看出來，在付恩泰的公司里，陽哥是個意見領袖，就連付恩泰也讓他三分。其他的人，倒有一半是裙帶關系。如果自己能夠獲得陽哥的支持，事情肯定好辦很多，今天能找到這么個機會討好陽哥，真是天賜良機。

陸昔自從成了陽哥兒子的英語家庭教師，晚上一有空就上他們家，不過白天在辦公室里的時候，她卻還是繼續刻意保持低調，一句也不提。

付恩泰公司的業務比較清晰，主要是銷售上海公司生產的產品，和做售后維護，流程沒有那么復雜。只是規范化不夠，在客戶面前顯得比較山寨，難以吸引大客戶，這一點比起上海分公司也有一段距離。

陸昔和顧永凱商量了幾次，覺得還是要在員工培養和素質提高上下功夫，提高效率和專業化水平。陸昔想培訓的效果好不好，一多半和學的人想不想學有關，第一步先要統一認識才行。

陸昔暗自準備了一段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就找了一天召集行政人員開會，把付恩泰也請上。大家都好奇，要看看陸昔準備出什么招？

陸昔還是和往常一樣彬彬有禮，拿出幾張圖表給大家看，是硅景蘇州分公司的業務量、流程、人員配置與其他公司的對比。她介紹了一下，說結論是蘇州分公司現有人員的配置，應該可以承擔更高的業務量，縮小和競爭對手在效率上的差距。

下面馬上有人反駁，說：“光從業務量怎么能比？各公司情況不同嘛，現在我們都已經忙死了，你是說還要壓任務給我們？”

陸昔擺擺手，不急不惱，又翻出一張表：“這是各位兩個月來花在各項任務上的時間統計，我抽空還把諸位的工作也照樣做了幾個例子。盡管我不如大家專業，不過也能按時完成。雖然這幾個例子可能不能代表全部，只是作為參考，但是麻煩大家回去稍微研究一下，看看自己什么地方可以節省時間。”

曉蕓又在下面叫道：“不就是想說你自己水平比我們高嗎？”

陸昔看看她，轉手又翻出一張表：“這是我們上海總部的情況，顧經理幫忙從行政部整理了一個對比表。這個表非常好，把很多任務都細化了，列上了處理時間。我們看到了什么？我們蘇州分公司需要調整工作方式和節奏，提高能力，向總部靠攏。”

“我們也看不懂你這高大上的東西。直說吧，要我們加班還是什么？”

陸昔笑笑說：“我們要組織一些培訓。”說著打開一個培訓列表，說：“通過這一系列的培訓，我們改變一點工作思路和方法。我保證大家很快就會看到效果。”

下面幾個人互相看一眼，交頭接耳一番。

陸昔又說：“我看過各位的學習和工作經歷，大家也都曾經為公司做出過貢獻。時代在變，企業間的競爭也是雙方員工能力的競爭。”說著，陸昔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使勁從眼睛里擠出一點兇相，說：“我完全相信大家都會跟上公司腳步，一起進步的，除非自己想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