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麗回家的時候，蘇阿姨正在樓頂露臺上收衣服，看見麥麗回來，喊一聲：“回來啦！”麥麗便往上仰著笑臉相迎，回答一聲。

麥麗現在每次回家，都要不放心地朝蘇阿姨家看一眼，生怕又有什么快遞送來，被那湯姆又亂花了自己的錢。每每打開衣柜看到那套湯姆買的衣服，就要肉痛，忍不住就罵湯姆：“也不知道買套便宜點的？或者買A貨也行的嘛！”

這段時間麥麗也添了一些新衣服，小小的衣柜里掛得滿滿當當，以前從家里帶過來的那些舊衣服基本都扔光了。這人啊，一旦被帶壞，是很難再保持艱苦樸素的習慣的。和新衣服一比較，那些舊衣服只配擦桌子，一件都穿不出去。

每天早上出門前，麥麗對著鏡子就要想一下：這件衣服這個星期穿過沒有？慢慢地她也一個星期不帶重樣了。

麥麗以前在綜合部的時候，工作都是流程化的。事情雖然繁雜，但要求、做事方式卻很明確。現在進了商務部，工作性質變了，沒有現成的規范可以遵循。上級領導只是給個方向，然后就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各種問題。客戶關系如何改進？合同條款如何商議？全得自己看著辦，最終領導要的就是結果。

處理的事情一多，不知不覺行為處事方式也有了變化。隔一段時間再和陸昔、艾咪她們聊天，忽然有一種跳出一步看問題的感覺。陸昔和艾咪抱怨領導們老是想一出是一出，一會兒抓質量，一會兒抓培訓，搞得大家頭頭轉。麥麗卻覺得自己更能理解管理層政策變來變去背后的邏輯，有時候不停調整策略是很難避免的。

韋連和喬書華兩人仍舊很少說話，像是沒有什么意愿和大家交流。他們只會盯著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這能進步嗎？有時候麥麗在辦公室碰見喬書華，兩個人互不答話，各自走開。

喬書華瞟一眼麥麗身上的衣服，在想：“還好沒有和麥麗談下去。找上她這樣的敗家子，遲早一家子去喝西北風。”

麥麗在想：“我那時候大概是豬油迷上眼睛了？居然還會和這樣的擼瑟搞到一起！”兩個人互相瞧不上眼。

不過在猛馬項目組，麥麗還是處處小心，就怕沒有服侍好喬藝。這三八一言不合就翻臉，比翻書還快。喬藝對羅兵和柯芮還是保留一些尊重的，可是一有什么對商務部工作不滿意的，就拿麥麗說事。好在麥麗總是在前一晚便預知第二天會有什么狀況，提前想好辦法去避免，卻也常常躲開一個坎，又掉進另外一個坑。

“項目需要購買的設備，商務部的撥款應該今天到位，為什么我看到系統里還沒有結束審批？”喬藝一看到麥麗就沖她開炮。

其實這件事情麥麗并不清楚，是羅兵親自操辦的，但喬藝先找麥麗算賬。麥麗知道如果自己一辯解，后面緊接著她就會來：“這是你們商務部內部的事情。既然你被商務部指派進項目組，那商務部對應的接口人、負責人就是你，你不清楚情況，難道這還有理了？”

于是麥麗一上班就趕緊去查這個審批卡在哪里了，一看果然好幾道過程沒有處理呢。她馬上一個個打電話求相應的人員查看并審批。好不容易叮到全部批準，不料下午喬藝又來找她：“這個設備的配置現在需要變更，可是撥款的審批卻結束了。現在倒好，需要作廢這個流程重新開始一個新的，耽誤多少時間你知道嗎？”

麥麗強忍火氣，爭辯道：“按照計劃，這項撥款需要今天按時審批結束。現在發生配置的變化，也是時間不巧，早一天要求變更的話就沒問題。”

喬藝大怒，冷笑道：“這么說還是我不對咯？你一直在項目組參加討論的，難道沒有意識到這項更改有可能發生？我看有幾個人都是在今天早上審批的，幾分鐘一個人，這種審批有質量嗎？閉著眼睛點的批準吧！”

麥麗心里差點氣笑了，心想：“這也怪我？”就說：“可能這幾位領導忙了點，沒來得及仔細看吧。再說他們看了也不會知道配置要變啊。”

喬藝雙手抱著胸，一雙冷冰冰的眼睛盯著麥麗看，直把麥麗盯得癟下去：“很正確！領導們當然不知道細節。那你有沒有把情況向他們作解釋，讓他們清楚地了解這個審批意味著什么？別人不說，采購經理盧犇就一定會提出疑問，并要求確認配置是否正確的，前提是如果你提醒他查看一下的話！”

雖說麥麗不認為喬藝說的都對，但每次和她在一起，總是在氣勢上輸掉一大截，有理也說不利索了，最佳選擇就是乖乖地干活，別頂嘴。

在公司斗智斗勇了一天，麥麗也是身心俱疲，回家都天黑了。往椅子上一坐，先叫湯姆過來按摩一下。湯姆的手法很好，一頓肩頸拿捏下來，麥麗覺得舒坦很多。手一伸，不用吩咐，湯姆就心領神會，拿一杯飲料遞過來。妖精嘛，當然能讀懂麥麗的心思啦。手一指電視機，湯姆便會調到麥麗愛看的節目，一個結束再換另一個，連節目預告也省得看了。

不過湯姆也有缺點。他不會說話，白天也不能干活，買菜燒飯之類的什么都干不了。非得到了晚上，尤其是月亮升起來，湯姆才能做些家務。于是，麥麗又發現了竅門：先往冰箱里塞滿食品，晚上回家先隨便搞一些點心充饑，該干嘛干嘛。可以在健身器上做一組仰臥起坐，或者再來一套瑜伽操。等天黑了躺在床上叫湯姆先捶捶腿，然后再讓他燒夜宵吃。

偶爾公司里的活來不及干，帶回來可以讓湯姆接著干。湯姆英文好，企業管理一套也很熟練，真不知道他還有什么不會的。每次湯姆加工過的文件，都是質量過得硬的。柯芮看到了都贊嘆，說：“到底是英文系畢業的啊，不錯嘛。”

羅兵就在一邊說：“是啊，我也是英文系畢業的，自認學霸一枚，可是這文字功底比起麥麗來還是遜色不少！”

麥麗只有偷笑。

然而猛馬項目做得卻是越來越艱難。喬藝在客戶那里不大受待見，江乃深、賈世廷等人又不愿意把她換掉，還想著拖下去，讓客戶改變主意。老倪帶著技術人員整天研究那些天舟科技提出的新要求，一直也沒有找到既能夠降低風險，又能夠不追加投資和引起進度延誤的方案，愁得頭發都快白了。

喬藝諸事不順，三天兩頭地朝麥麗、羅兵等人發牢騷，指責商務部沒有搞好客戶關系。一來二去大家心情都很不好，羅兵也忍不住要和喬藝爭吵幾句。麥麗只是低著頭。神仙打架，小鬼哪里敢插嘴。

柯芮看到了把羅兵叫進辦公室，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和一個小姑娘吵什么勁？”

柯芮總是喜歡把五十歲以下的女人一律都叫做“小姑娘”，就好像他很老似的。羅兵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說：“說得沒錯！我和她較個什么勁？就是事情不順，心情好不起來。”

柯芮也皺眉說：“項目這么進行下去遲早要出事。”想了半天，最后柯芮還是去找江乃深，說：“要不還是把喬藝換掉吧，咱們向天舟科技投降算了。”

賈世廷知道了仍然不同意：“把喬藝換掉風險更大。其他人還不如她能干呢，又不熟悉情況，怎么就知道換個人會有更好的結果？到頭來不僅虧了錢、延誤進度，再把項目做砸怎么辦？有喬藝頂著，或許損失還能小些。”

不曾想喬藝自己倒是來賈世廷這兒撂挑子了：“賈總，這活兒沒法干了！天舟科技那伙人一個個拽得大爺似的，什么話都聽不進去。咱們商務部又這么不給力，和客戶根本搭不上話！到頭來項目出問題，還不是我們背黑鍋？我是能力有限，你換個更能干的來管猛馬吧！”

賈世廷笑道：“喬總你什么風浪沒見過！這點小事算啥？猛馬項目我都看在眼里呢！出天大的事都賴不上你。你只管盡力去做，把會議紀要、文件都整理好。到時候不行的話，一起上去和他們掰扯咯。”

賈世廷知道喬藝是個愛聽好話的，時不時地需要夸她一下才行。他也把她叫做了“喬總”。

果然喬藝聽了很受用，撒嬌道：“我在你這兒怎么也變‘總’了？賈總你就這樣把我往死里整好了！看看這兩年我都幫你扛掉多少項目了？等我累死了，也就可以永遠休息了，早死早投胎。”

賈世廷說：“讓老倪他們再使點勁，在技術上想些辦法。你們考慮周到點，能做到的盡量做到。天舟科技對我們很重要，還指望著能夠長期合作下去呢！”

喬藝翻著白眼說：“罷了！就這一次都要死人了！可別再和他們合作啦！”

賈世廷只是哈哈大笑，說：“猛馬項目結束后你們可以好好放松一下，我給你幾天假。”

喬藝“唉”地嘆一口氣：“活不到那天咯！”一邊說一邊搖著頭出了門。

喬藝一回到項目組，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精神抖擻起來，斗志昂揚的，手叉著腰吩咐大家干這干那。一幫人在她面前只有唯唯諾諾，各自領命跑著回去干活。

麥麗也學著他們練了起來，走路風風火火的，走慢了要被喬藝數落。她研究發現，用競走的方法比起小跑步來更加省力，動靜也小些，不容易影響別人。

不過要是麥麗背后長眼睛的話，她就會發現，自己每次經過魏爍楠座位的時候，那家伙都會一臉享受的樣子盯著她的背影看。

艾咪見麥麗走過去就忍不住地掩口笑。麥麗瞅個空問她：“這有什么好笑的嗎？跟著喬總干活，恨不得穿上溜冰鞋才好！”

艾咪對麥麗豎起大拇指，說：“我是表示由衷的贊嘆啊！”

說著她拿出手機給麥麗看。原來艾咪偷偷地錄了幾段麥麗走路的視頻：“你看！你這屁股一扭一扭的，實在是太性感啦！你讓這樓里的男人們都流鼻血，真的好嗎？連我也要被掰彎了！”

麥麗一看，大窘。可不是嗎？這走路樣子也太那個什么了。麥麗泄氣道：“生活不易啊！連走路也要講究呀！別活了。”

艾咪笑道：“保持！我們都很喜歡的！”

麥麗氣得伸手就去刮艾咪的鼻子。艾咪笑著躲，兩人打鬧在一團。李察跑過來一看，評論道：“好樣的，在壓力面前保持樂觀主義精神！看來喬總對你還不錯。”

麥麗一聽，心情又沮喪起來：“老板！才開心了幾秒，你又提醒我回到殘酷的現實啊。”

其實麥麗也一直在想著猛馬項目怎么進行下去。她把自己想象成喬藝，如果自己面對這樣的局面該怎么應對呢？想想都怕，麥麗覺得自己大概早就撐不下去，崩潰了吧。她現在每天回到家里，還會不由自主地打開電腦收郵件，看項目上有沒有什么新消息、新任務，唯恐再出什么岔子。

老倪每天夜里都會發一大堆他們的測試和分析報告，麥麗也不是很看得懂，只是明白他們的事情也不好做。麥麗還想學習一下呢，努力地看著那一大堆數據，腦子卻越轉越慢，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這天辦公室里上午看上去還是一切正常，吃過午飯后，麥麗忽然被江乃深叫去。一進江乃深辦公室，只見一屋子的人，羅兵、柯芮、喬藝都在，連賈世廷也坐在那里。看到麥麗進來，大家朝她看一眼，卻都沒說話，讓麥麗覺得一種巨大的壓抑感。氣氛好緊張！喬藝更是瞥一眼都沒有，保持著她那經典的雙手叉腰動作，在那里朝天花板看。

麥麗嚇了個半死，心想又怎么啦？她使勁地把自己這幾天做的事情翻一遍，好像沒什么特別的啊！

正躊躇著，江乃深忽然對她微笑一下，把麥麗驚得打了個冷戰。江乃深問：“麥麗，你這個郵件是誰叫你發的？”

麥麗很詫異：什么郵件？

大家以為她裝傻，互相看一眼。

江乃深說：“你不用怕。這個投訴信是你自己想要發的嗎？”說著把電腦轉過來給她看。

麥麗伸頭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署著她自己名字的一封電子郵件上，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段：先是簡單描述了一下猛馬項目的進展，羅列了天舟科技提出的產品設計上的新要求，然后附上了蓮樺集團項目組的分析報告，介紹那些新要求帶來的成本和進度問題，最后明確提出：要想猛馬項目獲得成功，天舟科技需要更換項目經理！

江乃深問：“你寫的吧？”麥麗還處于驚恐中，愣在那里，江乃深就當她是默認了，說：“你這投訴信厲害的，發給天舟科技上海分部總經理，抄送項目部總監、采購部總監、產品部總監。你是從哪里找到他們總經理、產品部總監的郵件地址的？”

麥麗瞠目結舌，哪里說得出話。羅兵看氣氛凝重，笑著打岔說：“不過你確實說出了我們的心里話。”

喬藝怒不可遏：“這些道理還用得著你麥麗來說？我們都不懂嗎？如果可以發這種郵件，我們早發了！我們這些日子整天小心翼翼、忍辱負重，就是想要維護客戶關系。現在倒好，你這一攪和，前功盡棄！”

柯芮在那里笑了一下，沒發言。

賈世廷接過話說：“麥麗，你這個投訴信膽子是大的，一下子把大家都逼上了絕路，現在只好攤牌了。”他朝柯芮看一眼，說：“客戶回復說要我們去澄清一下，你覺得是什么情況？”

柯芮苦笑說：“鴻門宴而已。他們的總經理只是把郵件交辦給項目部總監戴威，讓他組織產品部、采購部來聽取我們的澄清，還是那幾個人，并沒有什么新意。產品部從來不出面，據說他們是全聽項目部的。戴威支持他們的項目經理葛睿思，這樣就是兩票對黎蓮一票，葛睿思換不了。”

喬藝冷笑道：“還不止吧！他們說在我們澄清后，要重新評估是否在猛馬項目上繼續和我們合作下去！看看，這是要壞事啊！”

羅兵說：“這句話像是戴威加上去的，不是他們總經理原話。”

喬藝把眼睛一瞪：“有區別嗎？”喬藝前幾天才知道了葛睿思一直在暗中告狀，要把自己換掉，感覺受了巨大的侮辱，氣不打一處來，逢人便放炮，也不顧忌羅兵等人的面子了。

江乃深問柯芮：“如果我們全部答應天舟科技的條件，有多大損失？”

柯芮說：“大約需要額外投入二十萬美元左右，再對項目的延誤支付大約十萬美元的賠償。這還是假設后面的進展順利的話。”

江乃深和賈世廷互相看一眼，說：“這個情況我們要向胡里奧匯報，或許錢還是小事呢，看上去后面還有風險。你們這次去的時候要保持克制，不要激怒他們。其他條件可以接受，爭取說服他們收回換掉喬藝的要求。”

喬藝喊道：“江總！把我換了更好！我真是巴不得呢！”

賈世廷說：“你要頂住！我們堅定地支持你。”

喬藝不依不饒：“那麥麗呢？”

麥麗頭皮一陣發麻，把脖子往下再縮一下。

江乃深想一想說：“先去談了再說吧。柯芮主講，喬藝要少說話。麥麗也去，但是你別說話！回頭我們再考慮，麥麗是不是換一個項目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