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七天無理由
- 清風已識
- 5133字
- 2019-05-20 22:50:37
我走進院子向屋里望,一樓只亮了一盞燈,前暗后明,茶幾上放著凌亂的茶具,還有半盒煙,沒看到有人。我敲了半天門也沒人答應,推一下就開了,是虛掩的,房子里靜的不像有人在。我進屋看了一會,確實沒有人,但是閣樓上好像有動靜,我踩著吱吱作響的木樓梯爬上去,從小門里向上一抻頭就看到一個精瘦的男人光著搓板似的上身跪在沙發上,沙發靠背擋著他下半身,看到我露頭陡然一驚,慌忙跌落沙發底下,狼狽地站起來大聲說:“你怎么進來的?”
“誰來了?”有個女人從沙發上坐起來,扭頭望著我,雪白的脖頸,緋紅的臉頰,凌亂的長發披散雙肩。
這兩個人我認識,一個是挨過我煙灰缸砸的小伙子,另一個是吃冰棒的女人,小伙子起身穿衣服,我拿起手機對準他們連著拍了好幾張照片,把兩個人的丑態拍得一覽無余。小伙子也顧不上穿衣服過來搶手機,讓我一腳踢中小腹倒在地上,吃冰棒的女人麻利地套上件肥肥大大連屁股都能罩住的T恤,下了沙發扶地上光屁股的小伙子站起來。兩個人看著我都不敢說話,我看著他們笑了,“老疤知道你們的事嗎?”兩個人不錯眼珠地盯著我,我又說:“你們剛剛洗過澡吧?你們這里的洗澡間在哪,我去找樣東西。”吃冰棒的女人愣住了,說:“這里沒有洗澡間。”我說:“不可能,你們這里怎么能沒有洗澡間呢,你們不洗澡哪行!”我看著他們笑,挨我打的小伙子說:“真沒有洗澡間,這是商店沒人跟這住,衛生間里只有個洗手池,沒人在這洗澡。”
我愣住了,壞了,我上了老疤的當了。
我急忙跑下樓梯從后院沖出去,跑到街對面還沒進胡同就發現老疤跑了,墻根底下亂七八糟的東西是我蓋在他身上的,現在已經完全攤開在地上。我低估了老疤,讓他鉆了空子,現在后悔也晚了,我只能先離開這里在做打算。挨我打的小伙子和吃冰棒的女人衣裝整齊地從胡同里出來,他們在街對面停下腳步不解地望著我,互相小聲嘀咕著什么,也許他們認為我在模仿電影里殺手的派頭故作神秘。我沒好氣地看著他們不說話,手里拿著手機在想是不是給老疤打個電話,他們兩個人商量了一會沖我走過來,我不想理他們順著胡同往回走,他們兩個幾步就在身后追上來,那個吃冰棒的女人邊跑邊說:“誒,你把剛才的照片刪了好嗎?”我還繼續往前走,那個挨我打的小伙子追上來一把抓住我的肩頭,我回身打了他一拳,正打在他的臉上,這一拳挺重,小伙子立刻低頭捂鼻子,有血從指縫間滴落。
“你們干什么?”我回頭怒視他們。
“別誤會,別誤會,我們不想和你打架。”吃冰棒的女人拿開小伙子的捂著鼻子的手看了下,從包里拿出兩張紙巾給他,安慰說:“沒事,出了點血,仰著頭一會就好了。”我看著他們兩個人說:“想打架你們也得是個,就憑他,我能打得他媽都認不出來。”小伙子仰著頭斜眼瞪了我一下,吃冰棒的女人笑著說:“我們不和你打架,只想要回你剛才照的幾張照片,你把它刪了就行。”“不刪。”我說:“我還留著解悶呢,刪了多可惜。”吃冰棒的女人恨恨地看著我,我說:“沒事我走了,我還有事呢,你們繼續我就不打擾了。”我剛轉身就聽到有手機響,是吃冰棒的女人的手機,她拿起電話一看,臉色變了,定了定神,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通電話的瞬間臉上綻開笑容,嗲嗲地說:“喂,你回來了?”我猜電話是老疤打過來的,果然沒錯,電話里老疤問這個女人在哪,她就胡謅了一個地方,而且保證馬上回家。
放下電話她看著我想說卻不知該說什么,我說:“想要回照片你們幫我做件事。”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說:“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肯定幫你。”我說:“我要你幫我殺了老疤。”他們兩個人都睜大眼睛看著我,我說:“放心,殺人不用你們動手,我來,我只要你們幫我找到老疤現在在哪里,給我通風報信讓能找機會動手就行。”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小伙子扭過頭看我,鼻子里插的紙巾條滴著血,小伙子說:“你是警察的空子?”我說:“別聽老疤胡說,我要是警察的空子就不殺人了,現在我倆徹底鬧掰了,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你們要是幫成我這個忙,你們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這么干了,要不我就算把照片還給你們,你們也早晚讓老疤逮著。”
兩個人猶豫不決,小伙子鼻孔里的血滴得更厲害了,顯然情緒激動。他用手捂著又換了個更粗的紙巾卷,這時吃冰棒的女人電話鈴聲又響起,她看了下沒接,可是臉上出現了焦躁不安的神色,她說:“好吧,我答應你,你讓我們怎么做?”我說:“你知道我的電話吧?”她說:“我知道。”我說:“好,那你就等我電話吧,明天打給你。”她想了下說:“還是我打給你吧,上午我找個沒人的時候打給你,你給我打萬一讓老疤逮著事就麻煩了。”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就答應了,轉身剛要走她又叫住我,“你別回原來的地住了,不安全,你再換個地方住吧。”我說:“沒事,他沒那個腦子這么快找到我,你們就放心吧。”
他們只好轉身走了,出了胡同口就像陌生人左右分開,自顧自的走,我看他們離開拿出電話給老盧打,響了沒兩聲就接通了,老盧說:“怎么樣,老疤聯系你了?”我說:“嗯,聯系了,明天上午準備動手,你們就等我的消息吧。”老盧高興地笑起來,我說:“你知道我老婆和孩子住的地方吧?”老盧想了下說:“我知道大概地方,怎么了?”我說:“他們可能有危險,你最好現在就把她們接走。”老盧說:“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我聽他答應的很輕松,加重語氣說:“這事很急,老疤可能今晚去那里掏我,你要是不趕緊把她們轉移走,明天的事就麻煩了。”
老盧說:“好,我知道了,我立刻聯系那里的管區民警,你放心,我這就去。”
坐出租車回到旅館,旅館里靜得就像座墳墓,各層的客人都睡著了,就連女服務員也看不到一個,樓道里此起彼伏響著鼾聲。我放輕腳步上樓進了房間,燈也沒開借著窗外月光倒在床上,此時腳完全不痛了,感覺襪底已經讓膿血浸透板結的像漿洗過一樣硬,我實在是太累了,連門也懶得去鎖蹬下鞋躺在床上很快就睡去。第二天起來我先把腳上的襪子扒下去,看到腳心嚴重感染,已經爛得不成樣子,我也沒在意,簡單拿著紙巾把膿血清理干凈,又把一粒沒有糖衣的止痛藥順著窟窿塞進去,拿出一雙昨天在市場新買的干凈襪子穿上,下床在地上跺了跺腳,又在墻上試了試受傷的胳膊承受能力,坐在床沿點根煙等著那對狗男女的電話。
電話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煙抽得一根接一根,嘴里發苦,嗓子眼直惡心,就在我懷疑自己又受騙的時候,電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我拿起電話看了會,猜測會是誰打來的,可不管是誰打來的我都要接,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再壞還能壞到哪去?接通電話,對面的人一陣沉默,細微的呼吸聲我感覺是個女人,“你現在過來吧,在老林的商店,沒有人。”吃冰棒的女人壓低聲音說:“只有我和小莊在這里。”“小莊是誰?”我說,“就是昨晚和我在一起的小伙子。”吃冰棒的女人說:“他的名字叫小莊,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老疤怎么又回去了?”我很奇怪,可是話還沒出口,吃冰棒的女人就匆匆掛斷電話。
我出門下樓退了房間,外面的天空陰沉沉的,斜風陣陣,黝黑的云層厚厚地壓下來,一望無際,猶如波濤起伏的海面,海潮一道接著一道,緊緊銜接。烏云慢慢堆積、飄移、蔓延在整個天空,蒼白的天空像是洇了墨水的紙,迅速變暗、變黑,一滴沉重的雨滴打在我的臉上。我仰起臉,又有數滴雨點先后落下,雨點連成線,密集地下成白茫茫一片。我向前緊跑了兩步,到了那個熟悉的路邊羊湯鋪子,頭發上身上濕了一大片。我沒有胃口,可為了躲雨還是要了碗熱乎乎的羊湯喝著,雨大了,雨幕激烈抖動著,愈來愈密,愈來愈有力,已成傾盆大雨。
我記得幾天前同樣也下了這么一場大雨,雨中還夾著冰雹,我在路邊遇上了李蘭的車。恰好此時有輛出租車經過,我急忙扔下錢跑到馬路邊大聲喊,不停朝出租車擺手,司機都開過去了才看到我,轉了個彎回來停下,我低頭鉆進車里告訴司機市場地址。市場門口還是人山人海,突如其來的雨還沒來及得讓這些人反應就都困在這里,我下了車耐心地擠進人群,左右觀望發現那個算卦的中年婦女今天沒來,卻遠遠地看到老林和幾個小伙子在人群里向我這邊走來。我低頭縮在人群一角,用眼角看著他們面色凝重地穿過人群,我迅速從他們身后也擠出人群。
出了市場我看到小莊焦急地等在巷子口,看到我過來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向我擺擺手引我到旁邊一個隱蔽的地方,微笑著說:“里邊現在只剩下梅姐和老疤,梅姐在樓下,老疤在樓上睡覺,怎么樣,要我幫忙嗎?”我說:“你跟了他這么久,下的去手嗎?”他恨恨地看我一眼說:“我只是擔心你,怕你有閃失,不領情就算了。”他帶著我從另一條路進了商店后院,從側門進去第一眼就看到那個吃冰棒的女人,她看了我一眼沒吱聲,用手指指樓上,我看看左右發現了前兩天用過的玻璃煙灰缸,操在手里輕手輕腳順著樓梯爬上二樓。二樓果然只有老疤一個人躺在藤椅上,身上蓋著一件外衣發出低低的鼾聲,我爬上閣樓突然跑過去揪住老疤的頭發舉起煙灰缸猛砸,他的眼睛還沒睜開就讓我砸得血肉模糊,分不清鼻子眼睛嘴,成了囫圇個的血葫蘆。我也不知砸了多少下,挨打的過程中始終一聲不吭,直砸到他氣息奄奄,有進氣沒出氣,才抓著他的頭發揪起來拖到地上。
我松開手,老疤仰面朝天一動不動地摔到地上,脖子上掛的翡翠扳指也摔出來歪在一邊。我割斷繩子把扳指套在自己手指上,又把我手上的扳指放到他手心拍在地上上,一下子拍得四分五裂,就算溥儀本人來了也分不出真假。這時他忽然動了動,眼睛微微睜開看了我一眼,我抬起腳用鞋后跟又狠狠地跺了幾下他的臉,血從他塌下的鼻腔噴出,又一動不動,看樣子已經昏過去了。
我退開幾步坐在沙發上喘著氣,拿出電話給老盧打了個電話,說活已經干完了,讓他們過來拿人,然后順著樓梯下樓發現那對狗男女不見了。我知道事不好,不知道他們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急忙從側門出后院從小巷子里向外跑,剛跑到巷子口就看到老林氣勢洶洶地帶著幫人趕回來,看到我都是一愣,進而叫囂著操起家伙沖上來。我掏出手槍式打火機對準他們,他們懾住了,直愣愣地看著我,老林在后邊大喊:“那是假的,是個打火機,上去滅了他。”我來不及多想,向后退兩步進了巷子,抓起昨晚藏好的鋼管,橫著掄在最前邊一個人的頭上,把他打翻在地,后邊的人都停下來看我,我胡亂掄著鋼管把他們都逼出巷子,從側面跑向街對面停的一輛出租車。車是停著可里邊沒有司機,我用鋼管敲了兩下車棚,震碎了一面的玻璃,希望能引來司機或者警察,這時街對面老林的人已經拿著長家伙沖過來,我只好順著街邊朝人多的地方跑,街邊的人紛紛靠邊避讓,我順著路拐進旁邊陌生的小巷子。
巷子是條死巷子,巷子頭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岔口,我順著左邊跑出去又回到街上,正碰上老林那幫人在四處找我,看到我一窩蜂追上來。我跑進一幢四層樓的老式居民樓,陰暗的樓道左中右三個門,我順著樓道向上跑也不知是第幾層發現中間的門虛掩著,樓下腳步聲凌亂急促,我顧不上多想拉開門沖進去。屋子里是一男一女小夫妻兩人,妻子躺在里屋床上看電視,丈夫站在對面靠窗的煤氣灶前燉菜,看到我進來都瞪大眼睛,我沒時間解釋,腳步已經到了身后停下,我只好跑進廚房,丈夫剛要攆我出去門就被人撞開了,老林那幫人也跟著沖進來。
我站在廚房窗前向下望,足足有三四層樓高,只好操起菜板上的菜刀奔著老林沖過去,老林堵在門口根本就不退,抬起一支短筒土制獵槍對準我,我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聽到轟然一聲巨響,只好本能地抬起胳膊擋住臉,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前胸火辣辣的像是著了一團火,那對小夫妻發出凄厲的尖叫聲。我再醒來的時候躺在病床上,老盧坐在床邊打盹,身子不停向一邊側歪,我看著他想說話卻發不出聲,只是從喉嚨里發出微微的嘶聲,聲音很微弱卻是我竭盡全力發出的最大聲音。老盧醒了,看看我臉上帶著喜悅,我知道他們抓住了老疤,因為他的眼神里帶著對我的肯定。他張嘴像是在說話,嘴一張一合,可是我沒有聽到一點聲音,只是看到他不停向旁邊擺手,我順著他的手斜眼望去,我看到了女兒那張可愛的臉,旁邊是前妻端莊嫻雅地站著,在她的身后站著的是李蘭。
我的女兒走到床邊伸手撫摸的我的臉,小嘴一張一合同樣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的耳邊靜悄悄的,不斷響著一種從來也沒聽過的,單調的、簡單的、無限循環的聲音,可是我從女兒的嘴型看出她是在喊爸爸。我靜靜地看著女兒,她的臉晶瑩透明,閃著光,眼睛像是兩顆無暇的黑白分明的寶石,一動不動地望著我,而我卻只能面無表情地望著她,我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連笑一下都不可能。幸好我的手還能動,僅僅只是能動,把戴著扳指的手伸向她,女兒把臉遞過來貼在臉上。我忽然感激上天待我不薄,此時此刻還能讓我流淚,雖然說不出話,聽不到聲音,可淚水卻順著臉頰流下來,我奮力在女兒臉上蹭著手,把大拇指上的扳指蹭下來。
女兒很機靈,一把就接住了脫落的扳指,我忽然可以笑了,看著女兒笑,眼角的淚點點滑落在床榻上。我知道自己就要離開她了,我沒得選擇,我只愿死后墮入無盡阿鼻地獄,換取我女兒一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