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某一天，他去學校看信子，吃飯的時候信子看見一個女孩抱了一只很大很大的熊，比人還大。

她其實一只很想要這樣的熊。

她從來是一個人睡覺，如果有只熊陪她的話，她會很開心的。

她可以在開心的時候跟它說說話，不開心的時候也跟它說說話，需要懷抱的時候就靠在它身上，它絕不會拒絕你或者離開你。

這可能是世界上最劃算的買賣了。

她隨口向父親一說，“爸，你以后要是想給我買禮物，你就照那個大熊買，不用絞盡腦汁想，我知道你也想不到啥，每次送那個都行，我可喜歡那種熊了。”

李父一聽見女兒想要，立馬說：“那爸現在就給你買。”

“爸，你忘啦，我們學校那小床只能睡一個人，你現在給我買，它睡哪去啊？”信子哈哈笑。

“也是哈，沒事兒，爸記著，以后爸掙錢買了大房子把你給接出來，就給你買張大床，再買個大熊，陪著你。”

李父摸摸褲兜里的兩張一百元和幾張零錢，暗自噓了口氣。他還怕錢不夠買呢，那么大只熊，怎么也得千八百吧，他怎么能一時沖動說出現在就買的話呢，要是真去買了，自己錢又不夠，女兒該有多失望？

“好啊，那到時候我要兩只，一只在左邊，一只在右邊，不過那樣夏天好像太熱了嚯......”

“沒事兒，那就讓一只夏天陪你睡，一只陪我，冬天就兩只都陪你。”

“好啊，哈哈。”

父女倆對未來作著美好的幻想，這時候，他們短暫忘記了當下的分離、苦楚、艱難。

只要能互相陪伴，能心懷希望，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那些我們幻想中的美好，即使現在沒有，即使遙不可及，又怎么樣呢？

太美麗的夢，你陪著我想。

你在我身邊，就夠了。

最后李父抱著一個巨型大熊出了商店，中等身高的他被熊遮掩住，遠遠望去，只看得見一只大熊在緩慢移動。

家中，信子被太陽隔著窗簾投進來的溫暖包圍，她翻了個身，朝墻邊挪了挪。

太陽仍不斷上升，要觸到半圓天空的最高點去。

信子實在受不了，翻身起床，她被太陽曬醒。

“不過，這也蠻好的呢。晚上做夢會更香甜吧。”信子伸著懶腰來到客廳，這個懶覺睡得很滿足。

她拿起父親留下的字條：生日快樂，閨女。吳媽給你煮了面，我給你放桌上了，我把湯倒在了另一個碗里，不然等你醒估計都坨了，你自己熱著吃，我出去一趟，老爸。

她看看桌上一碗面，一碗湯，眼眶微熱。

信子把面條放進微波爐中熱好，捧著碗坐在客廳吃起來。

盡管面已經有些過軟了，仍可口美味，信子異常滿足。十七歲的第一個早晨呢。

李父在街上緩慢的移動，他后悔沒有借費家的車出來，他又不舍得打車，帶著熊坐公交未免不合適，他只得這樣一步一步帶著熊走回家。

“吳媽，謝謝你的面，超好吃哦。”信子吃完面來找吳媽。

“傻丫頭，謝什么呀，好吃就好，又長大一歲了，要更開心哦。”吳媽說。

“咦，吳媽，人家都說又長大一歲了，要更懂事啊什么的，你怎么說要更開心呀？”信子疑惑。

“丫頭，你已經很懂事了。成長固然是人們生活中必然要經歷的路程，能變得懂事當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太懂事的話，你就會丟掉很多本該有的快樂。承擔的東西越多，越早把自己推離小孩子的世界，你就會失掉越多永遠都無法再回頭體會的快樂。比起成長來說，吳媽更希望你開心。”吳媽握著信子的手，收起往日同信子玩鬧的樣子，語重心長。

吳媽手掌上有厚厚的繭子，摸起來很粗糙，這是經常做家務的人才有的一種溫厚觸感，老人的手背因為缺乏保養而干燥起皮，厚厚的指甲覆蓋下的指尖也是粗糙的。

信子把頭深深地埋進吳媽的手掌里，吳媽的手輕輕撫摸著信子的臉頰，摸到一陣濕熱。

信子輕聲哽咽起來。

信子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

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極聽話懂事的孩子，從未要求過什么，從未違背過什么。

她必須讓自己變成一個看似堅強的人，才能讓父親不再增添一份擔心。

為了變成那個懂事的孩子，信子不知道壓抑了多少次自己的任性和所謂的孩子氣。她不想再住學校，她不喜歡一個人，她其實不愛學父親為她選的理科。

她并非時時樂觀，她也會被生活上的困擾攪得心煩意亂，

可是她說什么都不可以胡鬧。她是懂事的孩子。總告訴自己，當你覺得生活困擾，只是因為你不夠努力。

即便她明明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光光努力就能做到的。還需要一些運氣、一些機緣。

而這些運氣和機緣，她和父親都尚未擁有。

父親終究是父親，有時也笨拙得不知如何愛護她，盡管需要什么，只要她開口，父親都會盡自己所有的努力去做。

可是父親忘了，這是一個早早懂事的孩子，太多需要被放在體諒他的那顆心里，兀自守著。她從未說自己需要什么，只是接受父親所有的好，也用自己的方式在愛著父親。

父親其實亦是一個苦惱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他算是一個漂泊者，每個人都是。

他因為有了信子的母親，而有了一個家。

但在他剛剛結束流浪漂泊，擁有一個家時，他只體會了兩年不到的溫情。這個家因為信子母親的意外去世而破碎。

這是玩笑嗎？在把你推入無盡深淵之前，先讓你踏上天堂參觀一番美妙絕倫的風景。

父親一度很痛苦低迷，一種悲觀的情緒在他心里扎了根。

若不是因為信子，也許父親撐不起心中已經變成灰色的天空。

父親一直覺得他上輩子是個惡魔，所以這一生上帝要給他安排一個這樣的命運。

信子不反駁他，說，所以這輩子我們要好好努力，好好生活，下輩子才能做天使呀。

一直以來，信子很清楚父親其實是一個脆弱的人，他是一個勇敢的父親，但不是一個堅強的父親。

所以信子在父親面前，從來都是一個樂天派。

父親總說信子，外面的世界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你還小，把這個世界想象的太美好了。

父親總是悲觀的。

信子不怪父親沒能給她一個正確的引導，告訴她這外面的世界其實也有美好的東西，有值得守護的人，有值得不顧一切去追逐的事情。

怪只怪這世界雖然大，卻沒有給他一個能安心棲息的地方。

他亦是第一次做父親，她不怪他，他在她眼里，永遠是沒有任何理由來責怪的人。

他是一個勇敢的父親，卻不是一個堅強的父親，他被生活的荊棘刺得畏畏縮縮，怨天尤人。

信子從來是那個安慰父親的人。父親眼里那個小孩子，把一切事情想得太簡單的小孩子。安慰的方式是告訴他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只是他們還沒有遇到。只要他們耐心等待，安心的努力，他們所期待的黎明，有一天會升起來。

信子多多少少也明白人心，明白是非丑惡。她也有被無助包裹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可是她一直樂觀，從來勇敢。

一個家必須要有一個人，充當著打不倒的角色，這無關掙錢的能力，而是一種力量，如果這股力量都沒有了，一個家就真的沒有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