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媽從青春走到遲暮，從饑餓走到溫飽，眼看著國家從弱不禁風(fēng)走到強(qiáng)盛屹立在世界東方。她看過太多世事變遷，目光被歲月沉淀，變得柔軟堅韌，同時也洞穿人心。

她看得出這女孩的故作堅強(qiáng)老派，看得出她的脆弱和小心翼翼，看得出她的珍惜和感恩。

她又怎么會不知道信子的不快樂。

信子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淌下來，潤濕吳媽的手心，吳媽一下一下的輕輕拍著信子。再無言語。她們都懂得這一刻，彼此的真誠與安慰，一種陪伴，無聲勝過一切。

費城在樓梯上止步，不去打擾這幅畫面。

他是畫外人，他是感同身受者。他的手不可察覺地掠過眼角，他也是懂事的孩子。

半晌，他轉(zhuǎn)身，輕輕回到房間，讓老師加一節(jié)鋼琴課，要開學(xué)了，他得加快進(jìn)度。

門外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在抬著什么巨型物體緩慢移動。

“吳媽，我去看看?！闭诘皖^幫吳媽擇菜的信子起身。

信子開門，門外一只比她高的大熊微笑地看著她。

大熊朝她招招手，說：“你好呀，信子，我是你的新伙伴。”

父親捏著嗓子想要模仿動畫片里的可愛嗓音，但不是很成功。

原來父親早上出門是為了這個禮物。原來父親把她隨口一說的愿望深深記在了心間。

信子讓自己不去想父親在玩偶店挑禮物時的糾結(jié)困惑，不去想父親帶著它走回家的窘迫笨拙，不去想為了這個禮物，父親在背后究竟付出了些什么。她沒能忍住，兩行眼淚滾滾而下。

信子一抹眼淚，“你好呀，我是信子?！边@才是真正的屬于兒童的聲音，父親知道。

“哎呀，有大熊了還不高興呀，哭什么呢！”李父從熊身后探出頭來。

“謝謝你，爸爸。”信子上前抱住父親，深深地，緊緊地，發(fā)自內(nèi)心地?zé)釔圻@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信子的生日往年有父親專門請假一天的探望，從前父親總不知道送她什么禮物，只是帶她去學(xué)校附近最好的餐館吃飯，給她買大包的零食和書籍。她知道，那些會花去父親不少工資。

今年她多有了吳媽的一碗面，多有了一個父親的大熊。她已經(jīng)心滿意足。不知道那個大熊多貴，相必父親計劃了很久，才從兩人的生活費里節(jié)省出這筆開銷吧，為此父親不知道在外少吃了幾頓肉，忍了幾次渴。

信子的生日愿望是，十七歲要更懂事，更努力，讓父親更開心。

費城直到晚上才得以見到信子。

下午他去上課，信子被父親帶到動物園玩耍。

他的生日快樂還在喉嚨中沒有發(fā)出。

“李叔，咱們七點出發(fā)吧?！秉S昏時，費城特意來找后院找李叔。

“誒，好。費城，坐下吃飯吧，把吳媽也叫過來，我做了好吃的?！闭浅酝盹埖臅r候，李父熱情地拉住費城的衣袖，招待費城。信子坐在沙發(fā)上，也叫他留下一起吃飯。

費城有點猶豫。他還在想這會不會不妥。

“走吧，我們?nèi)ソ袇菋?。”信子過來拉他。

費家后院，李家屋中。

顏色淡雅的木色圓桌，四菜一湯的菜式，紅燒牛肉，糖醋里脊，麻辣土豆，清炒西藍(lán)花，西紅柿蛋花湯。

沙發(fā)上坐著吳媽，椅子上坐著李父，費城和信子一人坐了個凳子。

“那個，別嫌棄，隨便吃點?！崩罡笇菋尯唾M城說。

“不會不會，看起來很好吃。”費城微微點頭，表示誠意。

“哪里會呢，說的什么話！”吳媽似不高興的嗔怒。

“好啦，吳媽你們快吃吧，我都餓好久啦?！毙抛又?jǐn)遵客人長輩先動筷的禮教，看著桌上的美味咽口水。

費城看向旁邊的少女，目光清澈。看上去絲毫沒有告訴他今天是她生日的打算。無妨，他知道就好。

一頓飯吃得信子極滿足。她想幫父親洗碗，父親心疼她，堅持不讓她洗，她拗不過父親，只好讓步。

此刻，她拍拍胃，慵懶地躺在噴泉邊的木椅上，現(xiàn)在這里是她的小小地盤，她可以為所欲為。

費城端著一個盤子走過來。

信子忙起身，她剛剛的樣子實在不雅觀，一手拍著吃得太飽而圓圓鼓起的肚子，一手枕在腦后，還翹著二郎腿。像中年大叔躺在公園里曬太陽。

費城輕聲咳嗽，手虛握成拳觸了觸鼻間。他在憋笑。

他遠(yuǎn)遠(yuǎn)走來就看見信子躺在木椅上這幅懶樣了，信子收的太晚。不過他樂意見信子窘迫。

信子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給費城讓出一點空位。

費城把盤子遞給她。

“生日快樂?！辟M城說。

“對哦，我都忘了生日要吃蛋糕?！贝笕藗兊亩Y物讓信子開心得暈頭轉(zhuǎn)向，都忘了要吃蛋糕這回事。

“我早上跟李叔說了，讓他別給你買蛋糕了，我給你做。所以他才沒買的?！辟M城先替李叔辯解，沒發(fā)現(xiàn)信子全然沒有怪李叔的意思。

“那當(dāng)然好啦，放著一個做蛋糕的大師不用，干嘛還要出去買。不過，謝謝你，費城?！毙抛优跗鸬案猓€好這次的蛋糕仍和往常一般大小，勺子也不用，一口咬下去。盡管已經(jīng)吃得很飽，但她不能辜負(fù)費城的心意。

信子沒有去問費城如何知道她的生日，一個人要是真的用心，有無數(shù)種方式可以了解到他想知道的事情。這份心意她真誠地收下。銘記在心。

“你吃慢點，這只是一塊，其他的放在你家，你慢慢吃?！辟M城還記得上次信子抱怨蛋糕太小，所以他今天特意做了個大的。

“信子，一會我?guī)闳ヒ粋€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費城坐在副駕駛指路，李父開車開得穩(wěn)當(dāng)且快，信子改不了一上車就犯困的毛病，靠在吳媽身上睡覺。

沒出半個小時，費城把信子搖醒，告訴她就是這里了。

信子打開車門跳下去。是這座城市最高的山頂。

黃昏將散未散，夕陽把天邊的所有投射成一道輪廓，像剪影一樣的貼在天際，風(fēng)卷著紅色的云往天邊躲，天空澄澈寧靜。

李父吳媽一會感慨空氣，一會感慨風(fēng)景。

李父也問費城的事，不過費城知道，李父是真誠地在同他聊一個孩子。

信子一改往常的話癆調(diào)皮，安靜地站在旁邊，目光放得很遠(yuǎn)。

她沉默著久久凝望。

信子在這座城市里生活了很久，可是她從來沒有機(jī)會來看看黃昏時候的山頂，一個人她怎么敢來。

這時候山上人三三兩兩的往回走，還能看得見人影綽綽。

過了一會，黑色開始席卷天空，漸漸蒙上晝的眼睛，黑夜來臨，星星揉著眼醒過來。

不同于在費家后院看到的星空，這里的星空是一種純粹的空曠，好像你伸手就可以摘一顆星星下來，裝在口袋里帶回家。

費城走過來，告訴信子：“信子，這個時刻，這片星空，如果你喜歡，它屬于你?！?

信子終于聽出來這是費城的禮物。

用自然送禮物，付出的斟酌和用心沒有辦法衡量。

“也屬于你，屬于每一個抬頭仰望的人。費城，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吳媽的禮物是一碗準(zhǔn)備了一天的面。

父親的禮物是刻在記憶中一只大大的小熊。

費城的禮物是一塊蛋糕，一片星空。還有一種懂得。他并非真的需要父親開車載他，他只是想讓父親多陪陪自己。

信子明白，她所收到的禮物遠(yuǎn)遠(yuǎn)比這些還要珍重。

她未曾看見的那些時刻，他們?yōu)檫@件事所作出的準(zhǔn)備和用心，伴隨的那些翻來覆去的思索和斟酌。

凝聚著所有對她的關(guān)心和愛護(hù)，卻只風(fēng)輕云淡地交到她手中。

她收下，只好在歲月中用陪伴來回贈。

光陰漫長，路途遙遠(yuǎn)。

以后，喜怒憂樂，顛沛流離，孤獨困苦，我都在身邊，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