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漆的鐵門上,貼著張劣質的黑白打印照片。上面的女人全身光著,低著頭,留海蓋住了大半張臉。胸口位置上,用紅油印泥蓋出兩個字“還債!”
王麗趕緊報了警。
等她坐上警車,被拉去西九龍警署錄口供時,還在圍觀的人里,看見了個有點眼熟的身影。沒等她想起在哪里見過這個頭戴著黑色壘球帽的胖子,藍白色警車就退進小街,朝主路進發了。
黑色壘球帽摸出只電話,從松散的人群里踱出來,走到相對僻靜的街角,才小聲說:
“她被條子帶走了。”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掛掉了電話。
同時,多恩少校正朝著花園道外的山景發呆。冬日里,香港的山木仍舊翠綠地逼眼。傍晚的灰藍色天空,配上稍微淺點的云霧,仿佛本身就在揮發出潮濕霉爛的餿味。
他沒拿電話的另一只手,就差把眼前的茶色玻璃窗挖下幾道痕來。
跟馬可想的不同,少校叫來雪鸮D小隊,不單是為了對付掮客商人雇來的狙擊手們。D小隊也開拔后,哈迪賽鎮,乃至整個安達爾省里,就再也沒有跟阿奇中尉熟悉的陸戰隊員了。
少校派的新人,地毯式搜索了博物館副館被炸毀了的地宮。
他們在碎石頭和土磚塊里,找到了五只藍牙桶型秀珍喇叭。
這還不算,少校的調查員還找到一只小姑娘掌心大、涂著迷彩花的金屬小盒子。
雖然盒子略微壓扁,走了形狀,但是掰開里面,卻不是它偽裝的攝錄機,而塞著三條微型電棍。按它們的理論電量和設計,只要像按住攝錄器的開關位置,不消三五秒,足以電暈一條壯漢。
想想阿布都帶著王麗他們來的時候,最先到底現場的,只有自己、馬可和阿奇中尉的B小隊。而自己帶人去追逃跑胖會計時,剩下的幾個B小隊隊員又離奇炸毀了地宮的機關。
少校咬了一下左手的食指關節,淺得快消失的眉毛皺成了個疙瘩。
看來,馬可當初說的“鬼”話,似乎有了解釋。王麗能從他的特種兵小隊包圍下逃走,也變得合理。
“可是,阿奇那家伙又為什么要這么做?”
過了兩天,就是年三十晚上,王麗下班出電梯門一看,一只拔了一半毛的死雞,吊在她宿舍防盜門頂上,正滴答著黃水。
腥臭的味道,隔著幾米遠,都頂鼻子。
這回,雞屁股上,還插著一根一次性筷子。上面別著那張看不清臉的照片,加一張身份證復印件。
王麗伸頭一看,居然是姚明明的!
等警察再來,左鄰右里不顧過年,都馬上靠了過來。不是有人假裝經過,就是偷偷從另外一邊的過道里,打開門縫偷聽。
她不是一次兩次,聽見有防盜門被輕輕打開后、特有的“卡啦”聲。
奇怪的是,隔壁燒香的老頭老太太,還是沒有露出頭來湊熱鬧。
“你確定沒有借過財務公司錢?”小個便衣警察,轉著圓溜溜的身材,像個頭頭模樣,看看現場問。
“沒有……我肯定沒有。”王麗本來很肯定,但是看著那家伙紅眼睛賊亮,她又膽怯了。
旁邊的軍裝男警察,要年輕苗條很多,也高便衣小個兒半頭,問:“你認識這張照片上的人?”
說著,他揚了揚、那張從鐵獅子門環腦門上、撕下來的打印照片。
“照片……就看不清。但是,身份證復印件是我一個室友的。她剛回家過年。還有兩室友。一個回家半年了,另一個最近都沒回來過。”王麗解釋說。
第三個男警察靠了過來。
雖然他也穿淺藍色、俗稱“軍裝”的制服,但是看臉上的皮相和精氣神,頗有些社會氣。王麗忍不住想起了無間道系列。
老皮相的軍裝警察一邊上下打量她,一邊收起年輕同事手里的記錄:
“小姐,麻煩您跟我們去西九龍警局做一份正式的筆錄。”
“啊?又去?不能在這里簽?”
三個警察根本沒有看她,轉身開路去了。
王麗心里像吞了著會動的牛蛙。等她好不容易從重案組位于九龍城的辦公室回來,整個人都暴跳如雷了。
她大力地甩上自家的木門,直接給偽金毛發了個微信:“速來電話。”
一個小時后,姚明明才回了個微信:“有事?”
“你欠錢了?”
“不管你的事情!”
“可是人家來追債了。”王麗氣得只想對她吼叫。
不過,姚明明干脆不回答了。
王麗沖進廚房,剛要拿清潔用的抹布和廚房紙,去打掃門口的臭水,又兩三步跑進客廳,抄起飯桌上的電話,給姚明明打了過去。
對方也接起來了,而且是用一種從沒有用過的、冷冰冰的語氣:“現在來電話,你有病嗎?”
“我有病?”
“找你的時候,裝死!現在別騷擾我了。我不會回香港了。就這樣!”姚明明嚎叫著,把電話掛了。
王麗進到她和小銀子合住的大屋,這才發現,里面就像發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戰。
姚明明的跳跳虎拖鞋,一只掉在床上,一只倒在地上。她的肥褲子和大洞洞衫,還有粉色胸衣內褲,團成一卷卷的,扔得滿床滿地。
就連她韓國歐巴的大海報,都爬在了床和門口布簾之間的地板上。
之前,這Y頭連人家碰碰它,都要大聲尖叫的。
王麗勉強扒開下鋪上的亂七八糟,坐了下來。看著無辜的跳跳虎拖鞋,還有它臉上的傻笑,王麗只覺得,眼前出現的,是姚明明被拍了裸照的復印紙。
難道,最近來的討債電話,就是要說這個事?可,姚明明又為什么要對自己發火呢?
王麗把臉皮都快搓下來了。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正如好學生說的,自己太偽善、太想討好別人了。以至于把應該給她交房租的舍友,當成了家人,讓她們予取予求。
聽著隔壁樓傳來的歡聲笑語,好一會,王麗舉起左手,那只吉魯博的指環,已經完全退化成她手的顏色,跟她渾然一體了。
越想越難過,王麗鍋著腰,進到客廳。她蜷在沙發上,打開電視,轉到中央一頻道。
雖然,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個臺了。但是,或者,今晚的春節聯歡晚會,能喚起她一絲在家的感覺?
王麗正半閉著眼聽電視,又聽門外傳來急慌慌的腳步聲,然后就是大力拍鐵門聲。最后,還有人按住門鈴,讓這東西“吱吱吱”地直響。
“難道討債的又來了?”
王麗打開里面的木門,發現鐵門后,站著個穿著杏色巴寶莉風衣的小男孩,正朝自己笑。
“暢暢?你不是在上海嗎?”王麗很驚訝。她看見了,暢暢的背后還站著石總的助理小趙總。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黑色為主。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微笑。
“石總聽說,您一個人過春節,就叫我們來請您過去吃飯。”
“石總……太客氣了。”
王麗看看背后亂糟糟的房間,還有光著的兩只紅襪子腳,有些手足無措。
“我們不進去。今晚就是您和石總一家人過節。”
“石總的家人?”王麗沒想到,老石的老婆孩子也在香港。
“對,石總的太太和孩子,還有暢暢。”助理微笑著,抬抬鼻梁上的眼鏡架。他說著,暢暢就幾乎用拖的,把王麗從屋子里扯了出去。
“快走,快走。”
出乎王麗的意料,石總的家不是飛鵝山、淺水灣或者半山那邊的獨立大屋,而是一處位于上環附近的豪華高層公寓。
這些樓宇,遠看像踩高蹺式的凱旋門。
而石總一戶,就占了全層。
等帶保安密碼鎖的電梯門開了,三個人就直接進到了石公館。里面不是辦公室那樣的黑色大理石和金色巴洛克風,而是裝飾成望海面山的北歐冷淡風。
白墻、撞色家具和小巧電子壁爐邊的黑紅小地毯。
要不是暢暢拉著她往里跑時,她聽見了石總的聲音,她一定不會相信這里是石先生的家。
在開放的廚房里,千億集團的老板,難得挽起袖子,摘下手表,抄起了菜刀。他回頭看見王麗,溫暖地笑著,把旁邊三個女人依次介紹給了王麗:
穿白色帶紅櫻桃花紋裙子的,是石太太。
她身材小巧,皮膚好像煮雞蛋清那樣細白。燙著微微蜷的黑發,垂到耳邊。一對細長但是極其勾魂的媚眼,總是從下往上看人。再加上嘴角的小黑痣,讓她比王麗看起來還年輕。
石總的兩個女兒,站在她們父親左邊,看起來跟姚明明和好學生差不多的年紀。
大的,也剪著齊耳的短發,不過染成了咖啡紅色。皮膚涂得很白,穿著干練的淺藍色條文襯衣配一條工人褲。
小的,留著黑色直長發,粉紅色的絨絨面長裙下,踩著一對金色高跟拖鞋。
一家人都笑吟吟,石太太還特別讓王麗把這里當成自己家。
“您和石總太客氣了。”王麗叫這份久違的親切,弄得不知道該坐下,還是該幫忙。
石總則對王麗點點頭,說:“我這兩個女兒都很崇拜你呢,聽說你是徒手跟劫機犯搏斗的人!”
“……”兩個姑娘則很客氣地朝王麗微笑。顯然,她們的爹只是客氣一下而已。
等開飯時,暢暢拉王麗跟自己坐在長條飯桌的短邊上。
石太太則叫女仆把前菜分到、每個人面前的紫色兔毫盤子里。
“石總在上海,總跟我說起你來。”
聽見石總的太太都這么叫她丈夫,王麗更拘謹了:“……呃……”
“你的指環變色了?”暢暢在邊上玩王麗的手,他忽然發現吉魯博指環變黃了。
“沒辦法,它老了嘛!”王麗嘆了口氣。
“我見過一只非常相似的,不過是玫瑰金做的。”石總的小女兒看見王麗的戒指,很有興趣。
王麗就客隨主便,把指環摘下來,由暢暢幫忙去傳。
“原來劉太曾經托人仿制過兩枚。”王麗想起劉衛東的老婆來,好像和她見面,已經是上個100年的事情了。
“我在紐約學時尚設計的。”石總的小女兒看著戒指,又戴到自己小指上試了試,說。
“王麗是做財務的。”她爸爸回答了女兒沒有問出口的問題。
“這個指環,如果建個模子的話,可以生產出不少漂亮的樣式來呢!”顯然,石總的小女兒對指環興趣很大。
“就是個路邊的便宜貨。”王麗哈哈笑著。
暢暢就過去,幫她把指環拿回來了。
石總的小女兒也笑了,她站起來,對她爸爸說:“我今晚約了Larry。”
“哪有去人家的家里過年的。”石總看著盤子里的雞胸脯肉,輕聲責備。
“王麗都過來了嘛!”他女兒小聲撒嬌說,意思是:既然你都請王麗來家過年,我為什么不能去。
“張公子?”王麗脫口而出,沒有意識到自己多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