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尼布么?”
在尼布還沒有想好由誰先開口前,伊瑪目神廟的首領神官開口了。他是一個腦袋剃得干干凈凈的中年大叔,肥胖。臉上連眉毛和胡子都沒有留一根毛,穿著一件花豹子皮袍子。
“是的,大人。”尼布向首領神官行了個禮。
“你來晚了。我剛才還跟阿德阿大神官說,原來希望你能在中午前過來的。我吃過午飯就叫亞哈謝去利百加第的石窟神廟,幫忙抄卷軸去了。你知道找一個會寫埃及文、赫提古文和蘇美爾文的奴隸不容易。”
禿子還是笑嘻嘻的,但是尼布卻覺得,自己時刻都想竄起來咬掉他脖子下的胖肉。
他剛才還恭順的眼神變得兇狠了。
“我們打攪了很久了。”
阿德阿大祭司站起來,他龐大的身軀,帶著巨大的壓迫感,即使是微笑的時候也能很嚇人。
他把尼布拉過來,幾乎是按著他,給禿子神官行了個禮,就拖出了伊瑪目神廟的地界。
“我知道,小獅子們都是不太容易老實聽話的。”
尼布掙扎了一下,就發現、大祭司的罩袍下面,帶著一把巨大的雙手劍和一只戰斧。
這個不是什么好兆頭,他迅速老實了,決定不再瞎浪費力氣。
看看尼布不再掙扎了,大祭司也很滿意。
這一老一小,在一個人都沒有的小巷子里貼著走,怎么看都很顯眼。
“小子,站住!”
快要走回靜修神殿的小街時,有七個人忽然從后面追了上來。
帶頭的是兩個鼻青臉腫的13、14歲的少年。
后面跟著的五個人,都是不到20歲左右的打手,帶著腰刀,拿著木棍。
尼布不知道這兩個冤家、是怎么發現自己的身份的,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跟也被牽扯進來的老爺子祭司解釋。
“你認識他們?”老爺子沒有理睬對方,安靜地問尼布。
“我……”
尼布努力的想,怎么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清楚。
“你是誰?老東西滾到一邊去,我們找的是這個小混蛋!”
少年中肥一點的那個,現在看上去更腫了。他像吃肉的野獸那樣,跳到人群最前面,比劃著要大祭司讓開路。
“你是哪里人?”大祭司沒有理會他的威脅:“我知道你不是亞述人。”
“我們是約蘭的王族!”瘦一點的,也鼻青臉腫的少年驕傲的炫耀說。
“奧,約蘭何時又復國了?兩位找我神殿的小神官干什么?是他動手打傷了你們嗎?”
老爺子的口氣有些倨傲,一點也沒有息事寧人的意思。
現任亞述王的父親曾經滅掉了約蘭國,現在的約蘭國不過是活在米迪亞和巴比倫對亞述的擠壓下、產生的縫隙里。
“我們要剝了這個小混蛋的皮!”
肥的那個繼續嚷嚷:
“你要是識相,就讓開!不識相地話,我們連你一起收拾!”
說著,他就揮手叫跟著的五個打手圍上來。
老祭司有些無奈的看看尼布:“我說什么來著,今天?”
一邊說,他一邊從袍子里拿出了自己的雙手劍和戰斧。
看著老爺子單手拿著雙手劍,和一柄亞述特有的砸死戰馬用的戰斧,幾個年輕打手有些害怕了。但是他們又不敢違抗主人的命令,只好腿腳不穩、猶猶豫豫地往前沖。
可是還沒有等他們沖到最好的位置上,老爺子就用戰斧一下子砸掉了隊伍最前邊的打手的腦袋。
后面的人還沒有來得及后退,就被大祭司用大劍從肚子一直劃開到了喉嚨。
腸子肚子都一起噴射出來。
要是之前沒有被都德亞里斯按著看剝皮,尼布現在也會跟這兩個小子一樣,不爭氣的昏倒。
剩下的三個人一看不好,趕緊拖著惹麻煩的主人逃走了。
大祭司沒有追他們,而是毫不猶豫的、用劍剁掉了那個還在喘氣呻吟的、破了肚子的人的頭。
等一切都做完了,老爺子才扶著自己的大劍喘息了起來。
尼布站在原地不敢動。
“走吧,現在沒有事情了。”大祭司休息完了,對尼布說。
“我……”
“我不需要知道你是怎么又去惹麻煩的。”
大祭司把自己的戰斧交給尼布,他根本抱不動,只能在地上為難的拖著。
“你只要記住一點:殺人是運氣活兒。因此作戰的時候千萬不要猶豫、思前想后的。人一想手腳就沒了力氣,這就要送命!”
“大人……大人,我想回鄉下去。”
尼布小聲的說,他發現無論自己多么恨一個人,都不能看這個人痛苦掙扎。
他也知道亞述的男人們,是不能忍受自己的膽小懦弱,自己恐怕要一輩子當個沒有出息的抄寫員了。
“你有一天會回去的,不是現在!”
老爺子并沒有他以為的那樣惱怒起來,卻相當平和的用自己的袍子罩住尼布,讓他緊緊的靠著自己走。
原本街口的值班王城守軍士兵還沒有回來,神廟里里外外都空無一人。
老爺子默默的點上燈火,就撒了些吃的給庭院里的動物:
“你一會就去內殿把羊皮卷都整理整理吧”。
老爺子本來這樣說,聽見尼布的肚子都叫了,才笑了起來:
“怎么,你們出去惹禍惹得沒有吃到肉啊?”
說著,他把手里的堅果分了一些給尼布,拍拍他的肩膀,好像他已經是個大人了一樣。
“你長大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呢?”
尼布卻沒有出息地抽了抽鼻子,好讓眼淚不能一下涌出來。
新年這天的慶祝真的結束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夜。
尼布按大祭司的吩咐,一個人留在神殿的深處,整理先代君王的智慧書和格言。
這神殿的深處離外面實在太遠了,也太隱蔽了,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半夜前后,庭院里的白鷺受了驚嚇,嘩嘩的飛起來,離開了它們一向喜歡的荷塘。神殿院子里的動物們也受了驚嚇,躲了起來。
一大隊士兵帶著火把,包圍了大祭司的靜修神殿。
亞述王裝模作樣的站在戰車上,在列隊士兵的火把照耀下,由馬拉著,在一橫排士兵后面進到小神殿里。
這天晚上是新年節慶,不會有人注意到某一個小神廟被燒毀,或者有人被殺的。
王上還特別命人撤去了守衛神廟所在小街的王城守軍。
他之所以要處置這位退休的大祭司,不外乎兩個原因:
雖然阿德阿大祭司退位了,亞述神殿的神官們對他的崇奉、更甚于王親自推薦的新任大祭司。俗話說,天上不能有兩個太陽,他亞述王當然要彎弓射日。
這個想法原本就是有的,但是直到最近、大祭司包庇有可能是他兄弟私生子尼布的事情出來,才變得一刻不得耽誤。
早先,尼布村子的村長一家,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不用去討伐亞爾比城,向王的太監長阿比讓告密。
那時,亞述王還不相信弟弟都德亞里斯有私生子。
但是為了不錯放一個,亞述王還是順著他的太監阿比讓的主意,讓人去把尼布綁走賣為奴隸。
但是,現在居然連大祭司阿德阿都出來袒護他,那么這個叫尼布的孩子,就有可能是弟弟的孩子。
王閑的無聊時,不免想起那天晚上、在都德亞里斯家里,阿德阿大祭司對自己無禮,于是決定:借著新年在舊都的機會,偷偷鏟除這個改信了至高神、不再為亞述爾神燒香的叛逆。
王的士兵搜了幾遍,也沒有從神廟里找到一個士兵或者一個伺候的人。
這讓亞述王很意外,又很得意:
“我說,阿德阿大祭司,我原本以為你該是多有人緣的,沒想到卻一個人陪著你死的都沒有,真凄涼。”
大祭司看著王上和士兵,沒有說話。
“我說,倒是有個辦法可以免你遭受痛苦的死刑!”
亞述王帶著他全身的披掛,好像是去征服埃及,而不是對付一個老邁的神官。
他自己還很得意:
“我聽說,先王時代曾經有個預言,一直口耳相傳,本王聽說,最近傳遞還是本王父王登位的時候,只有三個人親耳聽到了這個預言,一個是你,一個是伊什塔爾神廟的老太婆總祭司,還有一個人是誰?”
“王上打聽這個做什么?”大祭司安靜地說。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亞述王不高興的說。
“那么王上也絕不可能從我這里,聽說第三個人的名字。”
大祭司有些輕蔑的回答。
亞述王覺得自己的火上來了,但是他還想忍住:
“那么,孤王弟弟的兒子在哪里?”
“我這里沒有您兄弟的兒子!我聽說,攝政王都德亞里斯大人的兒子,幾年前被他母親毒死了,唆使這件事的正是王您自己。”
大祭司慢慢的、一字一頓的說,好像生怕王聽不清楚一樣。
周圍的將兵開始露出詫異的神色,他們也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說是亞述王親自指示弟弟的妻子毒死了那個孩子,現在從阿德阿大祭司這里居然親耳聽到,看來并非空穴來風了。
聽著周圍開始有細小的交頭接耳聲,亞述王終于忍不住了:
“你真是老糊涂了,居然跟我做對!”
他氣得連王上專用的自稱“孤王”都忘記了。
“你該不會以為我會讓你痛快的死了吧。”
“請您隨便。只是我作為守護亞述的大祭司,必須對王上做最后的建言:辛沙里施昆王啊,戴著兩條大河王冠和埃及王冠的皇冑已經出生,他必為至高神懲罰列邦。王啊,求您效法圣賢的先王薩爾瑪那薩爾三世向神悔罪自卑,讓神不要奪走您的國位,不要拆除我亞述……”
亞述王再也忍不住,把身邊侍衛的弓奪了過來,自己搬上弓,射中了大祭司的喉嚨。
大祭司咳咳的跪在了地上,捂著脖子,好像想讓自己透透氣的樣子。
接著,王揮了揮手,弓箭手手一起放箭,把這個魁梧的老人射成了刺猬。
他蒲然倒地,好像一棵大樹被伐倒了一般。
士兵們接著舉著火把,把小神殿的大小角落都搜遍了,除了那間隱秘的祭司內殿。
“陛下,我們在神廟里沒有找到人,也沒有找到什么特別值錢的東西。”
侍衛長來復命,他并沒有撒謊,小神殿里除了泥板書還是泥板書,就連祭祀用的盆子和盤子都是銅和錫的,也換不到幾個錢。
“那么本王先祖存放在這里的羊皮書稿呢?”
“陛下,沒有找到,或者是老頭子早就藏起來了。
我們是不是等神廟的士兵或者神官回來拷問他們--”
“算了,問他們的話,他們說不定也會叨叨那煩人的預言。再說更多的書不是都是刻在泥版上的嗎?聽說用火燒燒,它們只會越來越結實。”
亞述王看看他的侍衛長。
對方明白了,不一會大祭司的神殿就冒起了火。
天明的時候,等飽醉的士兵和神官們回來,這條安靜小街里的神廟已經燒成了一片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