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這個孩子?”
最后,她看尼布看的、讓旁邊的人都好奇了。
“不”,女人馬上回頭跟男人搭訕,裝成不再好奇尼布的樣子。
但是不時地,她就會轉頭來看尼布。
“老板娘,你給這個孩子一份羊心和羊骨髓湯,再給我一份羊排和餅。”
都德亞里斯叫了吃的。他沒有問尼布吃不吃羊心和羊骨髓。
“我不喜歡羊心。”尼布說。
“所以,你沒有力氣,連頓頓都打不過。”
都德亞里斯說。
“老板娘,你不要把羊心全燒熟,一定要帶點血,這家伙嬌著呢,該有個人讓他知道血是什么滋味了。”
于是,一個基本就是生的羊心、被放在了尼布的面前。他只想嘔吐,半天都不碰一下。
都德亞里斯等得不耐煩了,一把把他的臉按在羊心前面,用刀飛快地叉了進去,里面的東西涌了出來,散發著一股血腥味和羊膻氣。
尼布真的要吐出來了。
“你今天要是不把它吃下去,你就不能回家去睡覺。”
都德亞里斯把頭放在尼布耳朵邊說。
“如果你能吃下去的話,我就送你一匹比拉妮更好的馬。”
“我不喜歡馬。”
尼布想想剛才的騎馬經歷說。
“我就把這把刀,”都德亞里斯示意了下他帶著的長腰刀,那是每個孩子都想得到的,甚至包括女孩子們:
“跟馬一起送給你。你今天如果不吃這顆羊心,那么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要來這里吃羊心。”
他的手像鉗子一樣、按得尼布完全動彈不得。
“這位大人,您似乎太急于教孩子了,他還很小,不是嗎?”
門口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移動到了他們的桌子前面,搭訕說。
“亞述男人都是天生的戰士,他遲早都要長大。”
另外一個食客,在尼布的背后,幫腔說。
“要是,這個孩子不是亞述男人呢?”
女人有些不知道輕重好歹的說。
都德亞里斯一下子從座位上撲了出來,把女人帶人連頭發都按在了桌子上,一把把刀叉到女人的臉和手之間:
“閉上你的嘴”。
尼布完全傻了,他根本沒有想到、這個平時看來就是男人表率的人,會這樣對付一個沒仇沒怨的女人。村長雖然也會兇村子里的女人,但是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
都德亞里斯把臉轉向尼布:
“快點吃,大口吃。你不吃,我就把這個女人的心臟也挖出來,叫你吃”。
看著女人在都德亞里斯手下痛苦的扭動,尼布的眼睛里涌出了眼淚。
他出生以后,第一次后悔沒有聽他的老神官爸爸的話,離這個不肯報上名來的大人遠一點。
“我—如果吃了羊心的話,你是不是可以……?”
“快點吃,別廢話。”
于是,尼布連嘔帶吐地、把羊心吞下了肚子,他的胃里像著了火一樣。
都德亞里斯又把一碗羊骨髓推到了他的面前:
“吃下去。”
那股刺鼻的膻味讓尼布再也撐不住了,哇的一口全都吐了出來。
等他可以看清了,發現小飯鋪里的人都到門外等著了,只剩下他一個人、躺在剛才的飯桌邊的長凳子上,搭著一張羊皮。
一個女人的臉,在自己的眼前浮現出來,是剛才那個在門口亂晃、后來又被那位大人連頭發帶臉按在自己跟羊心前面的那一個。
她用一團羊毛幫助自己擦拭臉。
這時老板娘也過來了,也是涂的很嚇人的一張臉,像鬼一樣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
“你父親是個很兇暴的人呢”。
尼布想開口說話,但是他的嗓子很不舒服。
“真是個暴躁的父親!我猜著這是他頭一個孩子,不知道怎么教養才好。我以前也見過這樣的,不過這么胡來的,還是第一次”。
尼布很想跟他們說,自己是小神殿里老神官的孩子。
但是,他實在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滿嘴都是一股血腥氣和羊膻氣,只要張嘴呼吸一下,他都想嘔吐。他于是閉上了眼睛。
天亮以后,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尼布才完全醒過來。
他這一次是躺在了阿卡德家,睡在阿卡德母親的床上。
尼布之所以知道的這么清楚,除了看見阿卡德的臉以外,還摸到了他母親床上的那張黑羊毛的山羊皮。
“我怎么在這里?”尼布問。
“大人的仆人說,大人帶你去吃羊心、你似乎不太消化”。阿卡德說
尼布聽見羊心兩個字,就想嘔吐。
阿卡德的母親忙拿來了蜂蜜和的溫水給尼布。
“我猜那位大人一定很喜歡尼布。”
原來,大家都不覺得那個人錯了啊。尼布很懊惱。
“我要是能跟著那位大人一起……”
阿卡德一臉羨慕的說。
他沒有父親,年長的哥哥入伍以后就沒有再回家。
他母親非常堅強,每晚都點一盞小油燈,說是給阿卡德哥哥照路回家用的。
奇怪的是,阿卡德從沒有見過這個哥哥。
尼布也覺得奇怪,哪有哥哥比自己的弟弟大這么多的呢?
雖然沒有父親,阿卡德的母親還有一個很小的女兒。
尼布因此總覺得,女人們都是石頭,到時候敲一敲,就會吐出一個孩子來。
尼布這一次反胃以后,那位危險的大人就沒有再來過小神殿和村子,孩子們都十分失望。
這種失望,隨著初夏的冰雹,變的更為糟糕了。
老神官托人給尼布、帶回了一大袋子的烤麥子和兩塊銀子,并告訴他:無論如何要撐到冬天開始以前。
老神官在別的神廟里又找到了臨時的差事,可以多掙一點錢。
炒麥子,在這個盛產麥子的地方,也變成了稀缺貨。
村子里原來儲藏的陳麥子,被作為軍糧征調到了南方的邊界。聽說除了米迪亞和巴比倫外,又有幾個臣仆國也開始了跟亞述的戰爭。
糧食們被征調走以后,除了村長和村長的兒子、忽然受到王城貴人的垂憐,其他能扛武器的男人都被叫去打仗了。
老人和女人們很為難的、想從雹子打壞了的莊稼地里,找出一些能吃的,卻沒有什么太大的收獲。
加上山洞里的醫生也進了城里,很多人都病倒了。
沒多久,南娜的父母居然委托村長,按那一口袋炒麥子的價格,把女兒賣給亞述城的漿洗店做工。
頓頓的父母,也把頓頓送到了、遠在黎巴嫩的叔叔家,去學習做木材生意。
孩子群里的人數越來越少,而村里的不安也越來越多:
先是有人半夜闖進阿卡德家,盜走了家里剩下的糧食和點燈用的燈油,又聽說村長家的牛被人偷吃了,再到后來,甚至傳出有人家、被人擄走了孩子的事情。
這天夜里,尼布照常熄滅了小神廟的燈火,準備睡覺。
忽然有幾個人拿梯子翻進神廟里,用口袋套住了尼布的頭。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尼布基本是光著身體,露著他腰上的大傷痕,被綁在地上,腳上的鞋子也被人搶走了。
一個男人進來,用腳磕醒了他說:
“就這小東西這樣,我連一塊銀子都不出。”
另外一個人進來了,看著尼布這幅可憐像,對之前的人說:
“好歹你也拿過一筆錢了,現在不過是替人處理了他。再說他或許真的是亞述什么貴人。就算不是,也是神官的孩子,仍舊是亞述的貴族!把他賣到耶路撒冷,也算給我們這些雅各的后裔出出氣。”
到了傍晚,奴隸販子們把尼布裝進袋子里搬到貨車上、運出了離村子最近的關卡城。
等出了城,這些人就把所有裝在袋子里的孩子一個一個從放出來,解開腳上的繩子,雙手拴在駱駝后面,光著腳,排成一排在荒漠里行走。
月亮高高的,遠遠的躲在云后面。
黑暗里走著的這一隊人,都是跟尼布年齡差不多大的孩子,有男有女,都光著身子,在哈口氣都是白色的荒漠夜里前進著。
遠遠的地方不時傳來野獸的嚎叫聲,但那叫聲又似乎順著風飄近了。
年幼些的孩子又冷又凍,開始在隊伍里抽泣。
除了一頭一尾的兩個人、舉著火把,騎在牲口背上外,還有三四個奴隸販子騎著騾子,在隊伍兩邊穿行,不時嚇唬或者抽打走不動了的人。
尼布的腳上漸漸劃開了口子,沙子和小土粒忽然變得想針尖一樣銳利;他從小都是穿鞋的,從沒有光著腳走過這么長的沙地路,現在每走一步,都鉆心的疼。
加上整一天都沒喝過一口水、吃過一口東西,他漸漸跟不上隊伍。
就在尼布覺得、連氣都沒有力氣再喘一口的時候,一個騎著騾子的奴隸販子,在背后狠狠抽了尼布一鞭子:
“亞述人,快點走!”
尼布失去了重心、被抽得倒在地上。
接著,他背上呼呼又挨了兩鞭子。
血腥味涌到了尼布的臉前,好像那夜自己非得吃的羊心的味道。
尼布忍不住嘔吐起來,但是他胃里什么都沒有,連口唾沫都吐不出來。
他實在爬不起來了。
騎騾子的奴隸販子跳下來,把尼布翻過來,借著基本沒有的月色瞅了下:
“可惡,這個東西就這么不行了……”
說著,他從身上抽出了匕首,先是割開了尼布身上的繩子,接著又要割斷尼布脖子上的動脈。
一陣大風吹來,卷起的風沙、熄滅了領頭和殿后的人的火把。
這個隊伍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中。
剛才還時遠時近的嚎叫聲似乎也停了下來。
“押沙龍,快……快點火!不然一會野狼就過來了!”
把手壓在尼布脖子上的人,急忙招呼他的同伴。
他才剛說完,一對對的紅眼睛就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
奴隸販子騎著的騾子開始大聲叫喚起來,小孩子也嚇得發出像哽住了的動靜。大亂當中,還夾雜著奴隸販子揮舞鞭子、火把和鈍物驅趕的響聲。
月亮不是時候的從云里出來了,居然是又大又圓,荒野上忽然明亮了不少。
尼布看見幾頭野狼把奴隸販子的隊伍切開了。幾個孩子被咬住了,還在死命掙扎著。
又有幾頭狼從另外一邊也圍了上來。
騾子奮力甩掉騎著它們的人,發瘋似的朝荒野的深處跑去。
幾個大一些強壯些的孩子四處逃生。
外圍的狼立即追在他們身后,往荒野里去了。
不一會,就傳來了更多的、人疼極了的哭喊聲和嘶啞聲。
“啊……啊……”
“啊……啊……”
“啊……啊……”
已經擠進隊伍人群里的一頭狼,一下子擠到尼布的跟前,撲倒了剛才還要殺死尼布的奴隸販子,一人一狼互相嘶咬起來,血都弄到了尼布的身上。
又一個人一腳跨過尼布,想努力甩掉咬住他后膀子的野狼,卻哀叫著倒在尼布的身上,被狼無情地拖到一邊。
再有一頭狼也擠了過來,盯住了身上沾滿了血和土的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