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昕是被學校的上課鈴聲吵醒的，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雞窩發型走進洗手間準備刷牙。水龍頭里流出的熱水使鏡子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汽，她伸手在鏡子前抹了幾下，原本模糊的面孔變得逐漸清晰。

鏡子里的女孩，一頭新染的紅毛，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下掛著熬夜熬出來的眼袋，原本如湖水般澄澈的含情目，此刻就像臺風過后的小水坑，落了滿地狼藉。

韓明薇提著豆漿油條進屋，見到她這模樣嚇了一跳，直說道：“哇，你是不是一夜沒睡？不至于吧，一個張珩罷了。”

張珩！

聽到這兩個字，葉昕刷牙的動作又猛了幾分，刷得牙齦出了血，最后灌了幾口涼水，把嘴里的牙膏沫子吐了個干凈，她才像是喘過來一口氣。看到白色的牙膏沫子混著紅色的血水一塊兒流走，她伸手擦了擦毛巾，然后對韓明薇說：“下午張博的課，幫我請個假。”

“你可是學委，還要我幫你請假？打算干嘛去？”韓明薇喝了一口豆漿，問道。

“傳媒文化節的快閃活動還要排練，另外，我也想找張珩問個清楚。”葉昕換了一套藍色吊帶裙，打開桌上的化妝盒，開始涂涂抹抹。

韓明薇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忽然笑出了聲，繼而被嘴里的豆漿嗆到，“咳咳，我從沒見過你這個樣子。哪怕是林景倫走的時候也沒見你這么失控，張珩到底哪里好？”

葉昕拍著粉，看了一眼韓明薇，又轉回來瞅著鏡子里另外半張沒上粉的臉，垂下了眼角，想了一會兒說：“說不上來，可能是那么點與眾不同？”

“葉美女，你這擇偶標準也是夠特立獨行的。”韓明薇撕著油條，看著葉昕的動作，調侃道。

“美得千篇一律，不如丑得特立獨行。”葉昕從箱子里找出卷發棒，插上電后纏上發尾，燙出一個個小卷。

韓明薇聽到她這句話，一個沒忍住差點就吐了，為了表示對此神言論的驚訝，她默默伸出一個拇指，沖葉昕比了個贊。

“不過就張珩的性取向，我覺得你和他當情敵的概率勝過當情人。”韓明薇把桌上的垃圾都扔進了垃圾袋里，然后順手拿過掃帚打掃宿舍衛生。

“所以長痛不如短痛吧，如果早晚要結束，不如今天就結束。”葉昕把手伸進頭發里，抓了幾下，頗為滿意地看了一眼鏡子。

韓明薇打掃完，把掃帚歸位，走到飲水機旁倒了杯水說：“你可算想開了，這段時間的你，太不正常，看的我都擔心。”

“三條腿的青蛙找不到，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葉昕拿起桌上的防曬噴霧，閉眼對著臉噴了幾下，臉上的肌肉隨著噴霧觸及肌膚而微微一顫。

韓明薇聽到葉昕這句吐槽，樂得拍手。

“走了哈。”葉昕走到門口，從鞋架上拿了一雙裸色高跟鞋，換上，沖韓明薇揮了揮手。

·

五月的榕城，熱氣像是鉆進了五臟六腑，肚子里仿佛在開烤肉派對，煙匯聚成水，從皮膚的表層慢慢滲透出來。

葉昕抵達排練廳的時候，張珩正對著鏡子跳女團舞。

全廳匯聚了傳媒系的所有男生，這支舞完美地展現了這群妖魔鬼怪的嫵媚身姿。

此情此景，放在過去，葉昕早就笑出了聲。自從因為一個夢而對張珩不可自拔后，她看傳媒系的男生都覺得順眼了許多。但只要一想到昨天從張珩的室友于西銘那里聽到那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她的笑在嘴角剛剛彎起的時候，便垂了下來。

——張珩的話，我勸你還是放棄，他不喜歡女人。

“來啦？”文化節負責人之一的李媛媛熱絡地過來拉她。

葉昕沖李媛媛點點頭，放下包，然后說：“媛媛，你能不能陪我去隔壁練，我有些動作還不熟，怕跟不上大家。”

李媛媛看著強勢，但是卻很好說話，她這支舞本來就人手不夠，葉昕作為女生愿意來跳，她已經很感動了。聽到葉昕這么要求，她也沒什么意見，挽過葉昕的手臂便走。

葉昕的余光朝著張珩那邊瞥去，只見張珩也扭頭來看她，嚇得她立刻低下了頭。

隔壁非常安靜，李媛媛帶著葉昕對著鏡子順動作，葉昕本就不擅長舞蹈，加上被于西銘的話擾了心神，導致練習的進度變得極慢。

——他有男朋友的，在魔都，你換個人喜歡吧。

葉昕拼命地甩腦袋，想要把于西銘的話忘掉，但是卻在做第四個動作時，從鏡子里看見了悄悄進來的張珩。她一緊張，便停了下來。

李媛媛也跟著她停下來，回頭看到偷偷摸摸的張珩，一臉嗔怪道：“我們練得好好的，你來干嘛呀？”

張珩賊兮兮地笑道：“被你們發現了，我還想偷偷看你們練得怎么樣呢？怎么，拉著李媛媛在這兒開小灶，葉昕你想站C位啊？”

聽到這一貫如常的吐槽，葉昕原本應該歡呼雀躍的回答，此刻卻全都匯成了復雜的一眼。

“怎么了？”張珩半晌沒聽到葉昕的回答，又看到她那樣的眼神，忽然覺得很奇怪。

葉昕低垂的眉眼怎么也遮不住那抹憂郁，淡淡道：“沒事，我四肢不協調，學不會。”

李媛媛是少數幾個不怕張珩的女生，她和張珩在搞活動的時候，插科打諢慣了，這會兒也很自然地對張珩說：“哎，我回去盯著他們排練，這個人，交給你了。”

張珩比了個OK，卻叫葉昕渾身不自在起來。

音響里再次響起那首歌，葉昕看著鏡子里跳得騷氣十足的張珩，只覺得一陣自慚形穢，硬著頭皮跟著他跳，最后還不及他半分有女人味。

——你要是不信，你就去和他表白啊，別怪我沒提醒你。

音樂停了，張珩皺著眉頭上下看了葉昕一眼，瞧仔細了她的穿著打扮后，問道：“你怎么穿裙子和高跟鞋，回去換了再過來吧。”

“張珩。”葉昕忽然鼓起勇氣抬頭看著他。

張珩還在順動作，聽到葉昕喊他，有點心不在焉地答了一聲。

“你談過戀愛嗎？”

“廢話，肯定談過啊，你問這個干嘛？”張珩扭頭看著她，一臉不解。

“你女朋友……”葉昕頓了頓，“是個什么樣的女孩子？”

張珩停了下來，一臉狐疑地看著葉昕，臉上的表情很嚴肅，看得葉昕心里一沉。這樣的沉默大概持續了一分鐘，悶熱的空氣叫葉昕感覺后背都被汗濕透了，她正準備開口解釋打破這個僵局，就聽見張珩笑了，說：“我一直很奇怪，你最近為什么老給我們宿舍送吃的，說吧，你是不是看上誰了？”

葉昕一個踉蹌，險些吐出一口老血。

“呵呵……”

·

這支舞一直排練到傍晚，李媛媛驗收過后，才讓大家解散。明天就要在眾人面前丟人現眼了，葉昕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臨場落荒而逃。

回宿舍的路上，她遇見了迎面走來的韓明薇，以及她那位校草男友靳思遠。

韓明薇遠遠地就瞧見了她，沖她招了招手。

“干嘛去？晚上有安排嗎？”韓明薇問。

“回宿舍啊，換衣服跑步，然后洗澡看書。”葉昕邊說，邊和靳思遠點頭致意了一下。

“別跑了，晚上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思遠的一個哥們過來玩，大家一塊吃個飯，就我一個女生有點不大自在，你陪陪我唄。”韓明薇拉著葉昕的手，半撒嬌地說。

任何人對著韓明薇那張仙女下凡的臉，都說不出什么拒絕的話，更何況葉昕這樣的外貌協會，但出于禮貌，她還是看了看靳思遠的臉色。

靳思遠笑道：“沒事兒，一塊來吧。”

韓明薇樂開了花，和靳思遠約好地點后，拉著葉昕回去換裝。

·

“靳思遠的朋友？不是本校的？”葉昕洗完澡出來，對著鏡子修眉毛，問了一句。

韓明薇一邊化眼妝，一邊說：“聽說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最近準備出國，想著出國前來看看阿遠。是個大帥哥，阿遠小時候沒少被他艷壓，基本上走在路上，女孩子都會被他吸引走。”

葉昕聽到韓明薇用了“艷壓”二字，笑得滾到床上，“不是吧，還有人能艷壓靳思遠？他可是校草誒。”

“阿遠說他小時候吃得多，又發育慢，那哥們上初中的時候就一米八了，而阿遠的身高混在女人堆里都找不著，說得形象點兒，那會兒他倆啊，一個是吳彥祖，一個是潘長江。”韓明薇收起眼妝盤，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衣柜挑衣服。

葉昕更樂了，聽到這形容，倒是對這位傳說中的帥哥發小產生了幾絲好奇。

“你也真夠可以的，靳思遠那些迷妹要是知道你把她們的男神說成潘長江，怕是要生吞活剝了你。”

“叫她們來呀，老娘怕什么？”韓明薇挑了一件藍色雪紡收腰長裙換上，把一頭栗色的卷發攏到耳后。

“你們好了沒啊？”靳思遠的語音發了過來。

“哎呀，好了好了，就出來了。”韓明薇回了一條，然后就沖還在糾結的葉昕說，“別挑了，你那條黑色小裙子不就很好看嘛，穿那個。”

女生宿舍門口停了一輛出租車，下來兩個一米八多的男生，來來往往的女生或斜眼或偷瞥了他們好幾眼。

葉昕跟著韓明薇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一雙大長腿隨便穿什么都招蜂引蝶的靳思遠，繼而想到韓明薇剛才在宿舍說的“初中像潘長江”，一個沒忍住，又笑出了聲，惹得韓明薇回頭看她。

等到再抬起頭，她便對上站在靳思遠旁邊，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玩著手機的男生的雙眼。

如果此刻，葉昕的手里有一架攝影機，她的鏡頭一定是從下往上拍，鏡頭里先是出現被破洞牛仔褲修飾得極完美的雙腿，繼而鏡頭往上搖，從唇到眼，最后給臉來一個特寫的定格。

——桃花潭水深千尺。

她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那雙眼睛的時候，她想到的會是這句詩。明明詞意那么不搭調，但是那雙眼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叫她知道什么是“一眼驚鴻”。

“蕭煜，我發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