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舒錦閣洛煙給您搶回來了，您在那邊就放心吧，不用太擔心我。洛煙長大了，能照顧好自己。”

白洛煙鄭重地跪在張貞淑的墓前。碑上所刻著的“白南庭之妻”，也算是他對母親最后的情意了。

“小姐……”

荷月有些心疼的喚著她，小姐承受了太多她這個年齡所不該有的。現在的她變得更堅強、果敢，但也不再擁有少女的天真爛漫。

這樣，是更好了么？

殷紅似血的楓葉在枝頭沙沙作響，秋風猛的吹過，幾片葉子打著旋兒落下。

瀾庭苑里一片安靜祥和。“咻—咻—”的木劍揮舞聲，在這派寧靜中竟也毫無違和感。

額間沁出的汗珠順著白洛煙的面頰滑落，連著練了數月的劍法，曬得小臉也黑了些。將劍收勢后，她用衣袖擦著臉上的汗，信步走到竹桌旁，提起茶壺倒了杯水，這才在小凳上坐下。

或許是白南庭的心中愧疚，他給瀾庭苑送來了不少東西，這套竹制桌凳便是其一。白洛煙雖然傲氣，但她不傻，這種東西收與不收，都不過是白南庭對他自己心靈的慰藉。

“大小姐。”

白洛煙回頭，是月琳，她手里還捧著一些東西。

“月琳姐姐，奶奶怎么了嗎？”

月琳走到白洛煙跟前，白洛煙才看清她手里拿著的竟是些衣裳。

“這是？”

月琳笑道，“老夫人知道大小姐不注重外表，可眼下就要是燈節了，小姐若是沒些像樣的衣服，難免有些失了面子。”

“我……”她正想反駁，但看見袖口處磨破的線口，倒也不好再說什么。

“所以小姐還是收下吧，老夫人那里離不得太久，月琳就先過去了。”

月琳將衣服放在桌上，就急急忙忙的走了。直到看不見月琳的身影，白洛煙這才仔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呀，還真是，這襟前都磨花了，看來還要專門做幾套練功的衣服。”

她又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衣服，手感柔軟極了，和身上這料子根本沒法比。

這日府里四處都掛起了大紅燈籠，看著好不喜慶。嵐嵐在邊上嘰嘰喳喳的說了半天，無非就是這燈節有多好玩。看著她興奮的臉，白洛煙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九月十五，對作為江家人的她來說，是個沉重的日子。

那個本該春意盎然的時節，她卻遭受了滅門之痛。她清楚地知道這自己一天天是怎么度過的，而她所承受的，也定要還給東方百！

“小姐小姐！咱們走吧，老爺他們都等著呢。”

嵐嵐大聲地在外頭喊著，她盼著這一天可久了。

“來了。”白洛煙手里拿著個包袱，她邊打包邊走。

“小姐，你帶這么多東西啊。”

“不多，我們走吧。”

到了華廳，等了一炷香的時間，老夫人才悠悠地拄著拐杖走來。人都到齊后，一行人便從府里乘著馬車出發。

坐在馬車上，白洛煙非常懊惱自己為什么要把嵐嵐這只麻雀帶來。嵐嵐撩起車簾，透過小窗看著街上的彩燈，眼里流溢著星光般的異彩。

“哇！那個燈好漂亮啊小姐！”

這句話從出府到現在，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小姐快看快看，是煙火！”

白洛煙抬眸望去，一不小心撞進了一雙墨色的眼眸。冷冽如風，清澈如水，夾著一絲倨傲。只一晃而過，再細看便是街上的各色花燈了。

錯覺吧。

她收回目光，應了嵐嵐一聲，“嗯，好看。”

馬車停在了湖邊，湖邊的垂柳上都支了彩繩，掛著各色各樣的燈籠。下車后，白洛煙沒有和白南庭他們一起，而是沿著湖走，一臉的漠然讓嵐嵐的話都變少了。

“小姐，你不喜歡花燈嗎？”

白洛煙看著嵐嵐興奮的臉，不由有些惆悵。她停下腳步，指著不遠處的一棵老槐樹道，“我去那棵樹邊歇會兒，你自己去逛逛吧，找不到我了就自己回府。好嗎？”

“好！那小姐小心點，嵐嵐一會兒就回來找你！”

一轉眼，嵐嵐的身影就沒入了人群。

白洛煙沿著湖走了一會兒，便拐進一條小巷。和掛滿彩燈的大街相比，巷子黑了不少。她順著巷子走到底，又繞來繞去走了一段路。

“總算甩掉了。”她看了眼身后幽深的巷子。

白洛煙從另一個巷口出來，進了間破舊的鋪子。從包袱里取出事先準備的一襲黑衣，迅速換上。出了鋪子，她四處看了看，確定沒人后，兩腳蹬在墻上，飛身上了屋頂。

伏著身子在瓦頂上奔襲，夜里的風已經有些涼意，刺啦啦的刮在她的臉上。

燈光漸暗，行人見少，已經離開了主街。白洛煙從房上跳下，走在麻石鋪成的路上。再走一會兒，四周都是茂盛的雜草，腳下是泥濘小路。

白洛煙走得極快，殊不知一個墨色身影緊跟其后。她繞上土丘，在一塊極簡的墓碑前站定。

風化的嚴重，朱丹也已褪去，但不難看出上頭篆刻的幾個字——亂葬崗。

說來可笑，堂堂護國大將軍沒有戰死在沙場，卻死在了自己忠誠的君主劍下。馳騁沙場多年，到頭來連個寢身之地都沒有。

“副將江璃落，拜見將軍！”

白洛煙屈下右膝，雙手抱拳，一如當年在軍中，父親坐在將軍席上，她還是那個副將。

只是現在，再也沒了那句“免禮”。

她下顎輕顫，喉嚨發緊。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帶著些許鼻音，語氣仍舊慷鏘。

“身為江家人，我江璃落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很快，我便會提著那畜生的人頭，來給你們作祭品！”

隨后，她跪下磕了三個頭。

白洛煙瘦小的身影因穿著黑衣，在月色里更顯單薄。東方湛站在遠處看著她大步離去，心生滿是疑惑，卻又魔怔了一般默默提步跟上。

白洛煙在破舊鋪子換回衣服，往尚書府走的時候，街上賣燈的小販都在收攤了。她知道這么晚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頓罵，索性也慢下步子，沿著小道慢晃晃的走。

東方湛甩了甩折扇，隔著三尺遠靜靜地跟在身后。看著白洛煙悠閑的步子，他更是好奇這個不一般的女子了。

大晚上的不賞燈，孤身一人跑去亂葬崗。走在巷子里的時候還發現了跟在后面的自己，接著又是輕功的，看來這女人還不止會一點功夫。在亂葬崗的一番動作更是讓東方湛一頭霧水，又是行禮又是磕頭的，只可惜離得有點遠，沒能聽見她說了什么。

看著她平安進了府，東方湛轉身便想離去。

“你還好意思回來！”

突然里面傳來了大聲的怒吼，東方湛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還是跟著進了府。

“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這么晚回家，可還知道廉恥！”

白南庭坐在堂前，怒不可遏地指著白洛煙，氣得滿臉通紅。

陸夢蓉更是不放過任何能讓白洛煙受罰的機會，推波助瀾道，“我看她指不定和哪個臭男人廝混去了！”

“就是，我親眼看見她和一個男子摟摟抱抱！說不定還做了些不知羞恥的事！”白洛芷抱著手臂，一臉嫌棄。

這些話的內容自是不言而喻，白洛煙一言不發地站在那兒，只希望他們能快些罵完，讓她回房。

“你說話呀！”白南庭拍了拍桌子，“你是要氣死我嗎！”

白洛煙抿著嘴，并不想解釋。

說什么？說她去了亂葬崗嗎？那又要作何解釋？倒不如這般糊弄過去，還省了時間。

“你……”

白南庭正要發作，一道清冷渾厚的男聲從外傳來。

“她和本王在一起。”

又是他。

墨色眼眸燦若星芒，濃密的眉睫，在眼瞼落下一片陰影。棕色祥云紋的對襟衫在身，顯得身材挺拔，雙腿更是修長筆直。手中的折扇換了把玉柄木骨的，因著天涼，而沒有打開。

“王爺。”

白南庭起身行禮，陸夢蓉和白洛芷也福著身。只有白洛煙一人愣神站在那里，滿眼詫異的看著東方湛。

原來在馬車上，她真的看見了他，還以為是看錯了。

他笑著看向白洛煙，扯唇，“白姑娘，你的帕子。”

拉回思緒，白洛煙伸手接過，微涼的指尖碰上他溫熱的手掌，心里一陣悸動。

那是一塊素色繡有竹葉的帕子，這不是她的而是東方湛的。

他在幫自己。

“謝過王爺。”

“既然還了帕子，那本王也沒什么事了。”東方湛握著扇，眼神倏然變得有些危險，“有些人還是管好自己的嘴，免得說些不該說的，惹來殺身之禍。”

陸夢蓉倒抽一口涼氣，而后又哈哈道，“王爺說的極是，這么晚了還勞駕王爺來送這帕子，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無事，白姑娘早些休息，本王告辭。”

“恭送王爺。”

回到瀾庭苑，白洛煙側躺在床上，月光透過窗打了進來，地上宛如凝了一層白霜。

她看著手上的帕子，還真是酷愛翠竹。竹葉的繡花針法極好，還有一絲柑橘的香氣。

該不會是哪個姑娘送的的吧？

“想那么多干嘛。”

白洛煙翻了個身，攥著手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