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 看不見的疤痕
- 螞蟻的小腳丫
- 2379字
- 2019-09-25 23:49:26
過年那天,趙輝喝成胃出血住進醫院。
頭幾天中午,靜心泉所在的村子里,有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跑去鄰居家里喝酒,用他自己的話說,為龍年預熱預熱。喝到頭重腳輕時,老漢說要回家,鄰居看他走路要扶墻,不放心,便拉著不讓他走,他說,不回去怕老婆兒關門放狗,說完,哈哈笑著出了門。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查看自家老狗是否已經放開,門是否已經關上,便一腳踏進靜心泉的地基大坑,就此丟了老命。
他的兒子閨女們撒開人馬找了一下午,發現老父親跌落坑底,他們大聲叫喚,央求老爹千萬要頂住,不成想他們的老爹早就頭頂住一塊隨他而下的大石塊,死了。
一看老爹死于非命,萬分憤怒的兒女們直接殺進趙輝的辦公室,抄了趙大老板這個唯一的面子工程,并洋洋灑灑寫好一紙訴狀,要他償命。首先,根據他們的家族基因,老爹再活五十年沒問題,雖然老爹的親哥親姐都已歸于塵土多年,其次是老爹的創收力,老爹放羊一年掙多少,他的戶口一次能征多少,如果哄孫子,他們一年給他掙多少,最后,趙輝趙老板需要一次性賠償他們七十萬,或者償命。這個數字一出,趙輝死的心都有,但他還死不得,死了,債就全算在他三妗頭上了。
拖過一晚之后,趙輝還是硬著頭皮撥通了他舅的電話,他說,三舅,我太背了,程功沉默了一會說道,“給我賬戶。”
年后不久,另外一鄰居家里的兩頭奶牛,在一個風和日暖的早晨,越過靜心泉項目圍擋,再也沒有出來,政府知道此事后,要求趙老板加高加固那圈奪命彩鋼板,趙輝咿咿呀呀說他哪有錢,后來政府不得不親自雇車雇人,添平了那個大坑。
債主們可不管你正遭遇著什么,趙輝賠錢的事一傳開,那些人又堵在程晨家,說他們家怎么可能沒錢,程功本來就是奸商,別看他人模人樣,照樣在外面養女人,說程功有visa卡,那卡就是專門往國外轉錢的,他的錢早已轉移到了那張卡上,還指望要上錢過年再吃香的喝辣的?吃風拉屁去吧!他們說一看馬美化成那副模樣,就知道不是個什么正經東西,不然,化成個吊死鬼給誰看?有人大聲感慨,世道變了,都老成核桃了還賣!
那天中午做飯的時候,馬美想要給閨女煲個湯,到處找不見西洋參,她打電話給已經辭職的李姨,是不是搬家的時候跟什么放在了一起,李姨苦笑道:沒有西洋參,就放點山藥代替吧。
程晨猛然想起了一個人。
她剛進門時,有個老婆兒,六十歲左右,寬闊的肩膀,結實的后背,正雙手撥動著輪椅,繞過兩個陌生女人在她家四處游蕩,她低頭換鞋時,老婆兒從她的視線里消失在臥室里,再等她換了衣服來到客廳,她也吱吱地鉆了出來,但面前的那個人,讓她驚呆了:他穿著母親的那件長款貂皮大衣,仿佛一只發情的母老貂,肩膀兩側的毛都直直豎著,旁邊掛著母親的一個香奈兒包,皮膚粗糙褶皺,模樣老態龍鐘,仿佛一座山穩在輪椅里,整體看起來像個民國時期的土匪頭子。
看見程晨,她停下輪椅,歪著脖子扯了扯那件衣服,她奮力一扯,露出白森森的毛,像是懷里揣著個小白兔,一開始程晨以為她是個富貴老媼,出來要賬還帶著寵物,再近一點她才看得清楚,這位老媼里邊套了她媽剛入冬買的那件短款水貂,再近一點,程晨整個人仿佛魔怔了一般,嘴巴張了又張不知道該說什么。
一年前在沛兄的婚禮上,她帶著自己的孫女,把自己標榜成一個見過世面的老太太,該拍手時不吃東西,吃東西時張嘴著小嘴,但其實鏡頭過來淑靜端莊,鏡頭挪走連吃帶拿。
她的兒子遠近聞名,就是趙東明,她是遠近聞名的趙東明母親,趙有路的賤內,趙賤內。
趙賤內看著程晨也面熟,但就是想起不起來她是誰,后來程晨說答禮見過時,趙賤內有如醍醐灌頂,樂得像見了自己的親孫女一樣,趕緊探過身子拉著她的手問她,“怎么就你一個,你對象沒來?”
程晨的心“噔”地沉了下,阿斯漢也該為人父了吧。“沒有。”她目光閃爍,聲音飄忽。趙賤內也沒再追問怎么沒來,又轉向廚房門口的程晨母親,“馬美,你真好命,攤上個漂亮閨女,還有個漂亮女婿,你們那女婿,嘖嘖嘖,長得真襲人,就跟個電視明星.......”
馬美一開始很開心,以為說的是馮焱君,后來聽出端倪,也開始目光閃爍,聲音飄忽,趕緊繞過話題。但那個老婆兒似乎并沒說過癮,怎么也不舍得離開阿斯漢,突然從輪椅上拔出,“呼”一下站起來,在程晨的臉上抹了一把,然后跟馬美說,“馬美,就憑你那個好女婿,我那些錢,你甚時候有甚時候還,今天就先回去了!”
她“咵”地折起輪椅,邁開步子往門口走,剛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跟馬美夸贊,“你那個女婿,嘖嘖嘖,真是個好女婿,我那女婿,哼,又丑又矬,還好賭博,再那么賭,妻兒老小都要吃風拉屁啦!”再看旁邊的女人,她悄悄瞪了老婆兒一眼,那是趙賤內的兒媳婦,小趙賤內。
老趙賤內推門出去時,皮包里滑出一桶什么,程晨彎腰撿出來,在手上搓弄兩下,馬美一把搶過,急切切說道:來,趕緊給媽媽,你現在懷著孕,還得吃點西洋參。
錢不著急要,但衣服她穿走了,老趙賤內說:我這輩子還沒穿過貂,就用利息頂了吧!
馬美對那個女中莽婦非常鄙夷,她后腳跟一跨出門檻,她便憤糟糟說道:哪個睜眼瞎娶了那種女人!說完自覺不妥,又動一番腦筋岔開話題,對程晨噓寒問暖,程晨的臉上是什么表情,她自己看不到,但有一種說不出的僵硬,那種倔強,馬美能感覺到。
......
程晨終于鼓起勇氣問了父親一個最害怕聽到答案的問題,問他融了多少,“一分也沒有,都是你媽融的。”程功平靜地說道。
聽到這么意想不到的答案,程晨一下子撲進父親懷里,頭窩在他心臟的地方,淚水啪嗒啪嗒掉下來。
這是她第二次因為感動而泫然涕下,第一次是小學五年級,那次,她作為一名升旗手,穿著合體的軍裝,戴著雪白的手套,在莊嚴的國歌聲中奮力揚起五星紅旗,那一刻,她也哭了。
據說就在金融危機后不久,民政局里突然擠滿了前來離婚的老少夫妻,局領導不得不連夜召開緊急會議,擬定應急預案,同時增設十個離婚專用窗口,以免離不了婚的當場鬧出人命。
他們離婚的目的無非是合法轉移財產,但程功不一樣,他本來就沒有財產,卻回頭幫著前妻承擔責任,這責任,便是自己后半身的養老保障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