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看不見的疤痕
- 螞蟻的小腳丫
- 3620字
- 2019-06-08 22:43:33
阿斯漢把程晨拉入黑名單。
她控制不了的委屈,像被他打了一頓,心愛的人竟然連兩句告別的話都沒有,就離開了,他感覺不到她有多愛他嗎?
去年某次,她送阿斯漢到火車站,阿斯漢只有一個背包,所以說好只送到馬路旁,可到了地方,程晨忍不住想送進車站,在車站里,阿斯漢捏了捏程晨的鼻尖,叫她回去吧,程晨嘴里答應著,眼淚就出來了,阿斯漢不忍心,說親親就回去,已經在檢票了,程晨堅強地笑著說再見,可他的背影剛一沒入門后,程晨就發瘋了,她感覺他離他太遠了,好似魚沉燕杳,好似天涯地角,地球那么大,她想象不到阿斯漢的火車要翻過多少山嶺,穿過多少隧道,翻越那些山嶺隧道后,他還會不會回來,地球又那么大,她上哪兒去找他!于是,她打電話,叫他下車,哭哭啼啼說能不能不走,她有點受不了,阿斯漢哄她,說火車已經開了,下去就得翻窗戶,你舍得嗎,程晨舍不得,她怎么舍不得,她連他一個皺眉都問老半天,她一定要知道他到底在憂慮什么,看自己能不能幫上,如果沒辦法,她便一邊安慰阿斯漢,一邊難過他的難過,那顆心疼地仿佛要站起來。程晨站在冷清的火車站大廳里,靠在冰冷的鐵椅子旁一個勁兒搖頭,喃喃地說舍不得,然后掛了電話,再然后,她便沿著國道狂奔,開車八個小時到了阿特克爾旗,剛跟阿斯漢見面,單位打電話說年度考核,組織部找她談話,她一下子懵了,自己竟為了見阿斯漢連工作都拋在腦后了。
程晨心痛地想,阿斯漢該是怕無論如何他都不能過她媽那一關,所以以這樣決絕的方式告別的吧,但分也好,合也罷,連她也不能說嗎?就像他說的,婚姻咱們自己說了不算,但愛情和他人無關,她程晨的身體雖然受了傷,但阿斯漢請你抱抱看,她的心依然砰砰亂跳,碰上你脖頸的氣依然滾滾得熱,她還想代她媽說聲對不起,她也想看著他溫潤如玉的臉,真心誠意地祝福他:找個比我好的,也還想聽他說:祝你幸福......
真的,如果沒有他的祝福,她連幸福的資格都不夠??伤谀膬耗??他說的“若要分開,我后你一步離開,若你后悔,我先你一步轉身”是這樣的嗎?是這樣不聲不響的方式嗎?
她握著父親的電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憑她使多大力氣,都不管用。阿斯漢問了兩遍哪位,緊接著便是沉默,自然,阿斯漢知道了是誰,所以電話一直沒有掛斷,他沉默著。
阿斯漢不是這樣使小性子的人,他應該是在來看她時,給她媽一頓罵,作了這樣的決定,就是這樣。
肺葉間充滿了粗糙的空氣顆粒,程晨的喘氣的聲音很大,所以她只好側側頭,免得不爭氣地哭出聲來。
“身體......還好吧?”阿斯漢問道。“挺......好的......”,程晨哽咽著回答?!澳蔷秃?,沒空去看你......”“別掛!”程晨害怕極了,他聽得出來,阿斯漢就要掛掉了,她還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昨晚那么受委屈還佯裝不知,今天就翻臉,雖然她知道自己要的是結局,結局不會改變,但她依然想知道原因,如果結局是痛苦的,她要把痛苦攤開來,明明白白地痛苦,一件一件的痛苦,“為什么?我不甘心......”“......啊.....八字不合?!薄拔也恍?.....”“信不信由你,掛了,多保重!”
電話就這么掛斷了,嘟嘟嘟的忙音響起。
“再見......”程晨知道沒有人再回應,但她還是說了,說得很輕很輕,委屈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氣,她仿佛在跟全世界告別,良久,她支起拇指,掰下電話上蓋。
程父擦了又擦閨女的臉,幾次要替她打過去,她沒允許。她聽得出來,阿斯漢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掛斷,聲音里沒有一絲不舍,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阿斯漢走的那么瀟灑那樣,這一次,她不想委曲求全,強求的感情,她寧可不要,她也是很驕傲的人,可從愛上他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節一節矮下去,不能再矮了,再矮點兒,她就連自己也看不起了。
......
馬美在很晚的時候,才又回到醫院,她放下李姨熬過來的雞湯,說要回去看看多米,程父打斷了她。
“閨女那個對象,讓他來!我見見他。”程功命令道?!拔摇覜]說不讓見啊……程晨給打電話!”馬美顯得很無辜,她喊向程晨。“問題你怎么了那后生,他把程晨拉黑名單了?”“拉黑名單了?真......哈......是不是個男人......我說‘今天的醫藥費因你而起,你至少出一半醫藥費’就把程晨拉黑名單了?”馬美攤著兩只手,眼睛瞪得老大?!拔揖褪悄敲匆徽f,誰家孩子成那樣,不興父母說兩句,就說那么一句就拉黑名單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何況人又不是他撞的,就把他嚇成那慫樣......拉......”馬美氣得夠嗆,簡直說也說不下去。
程功低下了頭,他對這樣一個男人顯然也是比較失望。轉眼,他又抬起頭,想要張嘴說什么。馬美一看便知,不虧是老夫老妻,她根本沒給程功機會。
“程晨,你現在打電話給那后生,來,用我的打,摁免提,親自對質,讓你爸聽聽,看看我是不是就說了這么一句?這是不是個有擔當的男人?”馬美把自己的手機杵在程晨眼前。
程晨沒有接過母親的電話來。
程父終于沒有什么想說的了,轉頭看看閨女,嘆了口氣。
周圍的一束束花兒已經蔫兒了,但依然有著悠悠的香。程功問閨女要不要看電視,她搖搖頭。阿斯漢應該還是覺得昨晚太受侮辱,決定要分開了,今天她媽的話對于阿斯漢來說,還好,對于一個男人來說,也還好,這明顯只是一個母親嫉妒別人搶走了自己的女兒的氣話,再者,阿斯漢絕不是那么沒有擔當的人。
好吧,認了吧,來日方長,真心希望聽到你生活幸福的好消息,好吧,好吧......
......
太陽起來的正好,暖洋洋的,馬美一大早祈禱完就送來了鯽魚王八湯,程晨的七大姑八大姨擠了一家,她大爹大媽沒有來,趙輝一進門就抱歉地說,她爸他媽怎么不舒服不能來看她,那真是太棒了,來了她程晨就不舒服了!親戚們說怕查房,所以早早就過得來。她倒希望查房的大夫趕緊來,因為她實在不能滿足大家的好奇心,她到底是在冰天雪地時干甚去了?為甚剛好撞上了父親?她不想看他們隨著她劇情的深入而漸變漸猙獰的面孔,她知道他們想什么,他們覺得她家又有了“說法”,需要好好找個人捯飭捯飭收拾收拾,她現在懶得想這些,她就此失去了阿斯漢,日暮燈起他便從此蕭郎,她從此失去了他!失去一個很愛很愛的人是什么感覺,他們不懂,那剁掉一根指頭不要理會它的感覺他們該懂吧,好,不能說,也不想說,困了。
她閉起眼睛,用力兜住淚水,裝睡。
啊......
從昨天到現在,程晨第一次大聲呼喊,濁氣廢氣就要憋裂胸膛地喊,她親眼看到聲音震破了窗玻璃,震塌了整棟住院大樓,震塌了半個市區,后來整個市區都塌了,所有她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奔跑呼救,哭天喊地,可是沒有阿斯漢,她始終沒有看見他,她在白雪皚皚的平原上奔跑,她在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找尋,在死氣沉沉的廢墟里扒拉,在雜草存生的破屋里探聽,她穿過林莽,穿過一大片皂角樹林,她親眼看到一根根皂角刺在她腳底消失,轉眼針刺頂著顫巍巍的血珠兒出現她的腳背上,她順手扯起衣襟,擦一把汗淚交替模糊了的雙眼,想找到源頭拔出去,可整個上衣早已不見,她在冰封千里的原野上赤裸著上身……
她只能仰天呼喊――啊......
迷迷糊糊又是一覺,醒來時,房間里只有程父,悲傷又涌上來,一屋一世界,哪里都是傷心的暗灰色,所以她決定了,回去就找甄大師,她不相信他們八字不合,怎么會呢?他們那么默契,那么珍惜對方,再說阿斯漢不是不信么,反正,無論如何,她要找甄大師,如果真的沒有問題,她再要求她爸,她爸一定欣然接受并說服她媽,如果果真如此,那他們就好聚好散吧,反正她媽那么喜歡邀功討賞,還那么會敲竹杠,萬一到時候真的不如意,她媽真就能把阿斯漢踩在腳底下,她程晨也不能天天給父親告狀。
時間過得慢悠悠,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往往她以為已經離悲傷地昨天很遠了,但仔細剖撥,還是阿斯漢要掛電話的時候,或者阿斯漢剛掛電話的時候。程功每天陪著閨女,父女倆一起回憶老家的日子,回憶她的小時候。他們談到大爹借錢反悔大媽逢場作戲的事,二爹垂頭喪氣二媽見縫插針的事,談到大爹的“羊絨大業”,父親說,金錢對于一個人的誘惑就像一個小孩兒看見傷口的痂,他只覺摳的過癮,不知道終究要痛。
程功不給閨女一點時間處理她的悲傷,他帶著她唏噓一番趙輝她大哥坐飛機吃早點,心疼一回本該頤養天年的她三姑卻還要喂豬喂羊,他們還說起她二姨夫做手術,程父說,相比之下,一定要記住那個貧窮的時候拉你一把的人,忽略那個有錢的時候給你提鞋的人,有心的關愛比無心的關心更能毀掉一個人。程父說的是他開小賣部的錢,馬美不止說過一百遍的那件事。
最后程功無奈地總結了他的看法:世界本就是這樣一個矛盾體,到頭來,我們最值得顯擺的三樣東西:愛情,友情,親情,卻成了一堆最靠不住的爛棉花。他說,無論哪種感情,兩不相欠,最好??墒钦l又能做到呢?程晨知道,這其實是她爸自以為靠山似的親情兩次葬送在借點錢這句三字經上得出的真理,而不是此刻。所以,在她爸發跡之后,七大姑八大姨每次拿來的各種自己特產,一只只四仰八叉的大紅公雞,一袋袋火紅帶把的西紅柿,散發濃濃的柿葉的味道,隔三差五的一顆顆項上羊頭,我都貨款兩清,準確來說是高價購買,兩不相欠。
馬美還是忙得不可開交。她給閨女送飯來,回去祈禱一回,畢竟,在馬美看來,蕓蕓眾生讓父女兩撞上的實在不是巧合,可程晨又沒法也不想也不能解釋給她聽,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和她知,她恨母親,但她知道,她比她更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