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子還是那句話,只要老祥家把鳳丫頭娶過去,什么土匪不土匪的,她管不了這許多,她保媒拉纖的孟婆子,可不是會(huì)伏羲八卦的周文王,算不出來她是本性純良,還是殺人不眨眼。
老祥家拿著成鳳的八字請(qǐng)先生算過,說就沒見過八字這么合的,真真是龍鳳呈祥的卦象,必定是否極泰來,再?zèng)]有這么好的姻緣。
什么是否極泰來成鳳不懂,她就懂等到嫁給了會(huì)識(shí)字的祥龍,日子久了,她定能學(xué)會(huì)寫這四個(gè)字,還會(huì)弄明白詞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成婚當(dāng)天,成鳳爹特意請(qǐng)來兩位喜娘服侍指導(dǎo)成鳳,成鳳娘只顧著抹淚,什么事也幫不上忙。
成鳳坐在支起的銅鏡前,看著喜娘為她打扮,聽著喜娘念叨,“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哋姑娘白發(fā)齊眉;三梳姑娘兒孫滿地;四梳老爺行好運(yùn),出路相逢遇貴人;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六梳親朋來助慶,香閨對(duì)鏡染胭紅;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鵲橋高架互輕平;八梳八仙來賀壽,寶鴨穿蓮道外游;九梳九子連環(huán)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就到白頭。”
為成鳳梳頭的是嫁過來的南粵人,口音含混嬌輕,念起來抑揚(yáng)頓挫,像是秀才在念詩,聽起來好聽得很,她當(dāng)初也曾這樣梳過頭,所以把這套詞記得更牢,念得也更有韻味,像是新娘子懷揣向往的低聲吟唱,又像是舍不得父母雙親地哽咽輕啜。
成鳳聽了心下難過,女人嫁人就像賭博,若是一路輸下去,這輩子可就全完了,偏偏喜娘還要把這‘梳’字一唱再唱,莫不是好話反著說?
等到喜娘為成鳳梳過頭,拿過胭脂水粉為她裝扮上。
粉白面皮,巴掌大的臉,黛煙秋水,一顆櫻桃兩片浮云,被銅鏡映出黃澄澄的美,美得不近情理,不似凡間物。
兩位喜娘為成鳳穿戴上鳳冠霞帔,樂得圍著成鳳轉(zhuǎn),“今天,我們可算是見到鳳凰了。”
成鳳娘還是哭,就算是雞窩里飛出去鳳凰,也是在剜她的心頭肉。
成鳳爹里外屋地張羅忙活著,耳聽得烏里哇啦的嗩吶聲響,有小子跑著跳著報(bào)告,“接親的來啦,接親的來啦!”稚嫩的嗓音喊到啞,被成鳳爹塞了一把糖才閉上嘴。
成鳳的三個(gè)哥哥做起門神來,抱臂杵在門口,金黃臉的祥龍瞧見三位大舅哥,下馬問好。
“若想接我妹子走,你得先說說,有什么讓我妹子跟著你不受屈地本事,否則,我們哥仨寧可養(yǎng)她一輩子。”
“真是渾話。”圍觀的人中有人嘀咕,哥仨全當(dāng)沒聽見。
大病初愈,祥龍沒力氣久站,他向三位門神拱拱手,“我讓鐵頭親自來送成鳳,算不算本事?”
三位門神聽了齊齊嗤鼻,“吹牛!”
接親的隊(duì)伍后面連發(fā)槍響,接著更有炮聲隆隆,白繃帶吊著右手臂的鐵頭催馬上前,“我鐵頭來送鳳兒,鳴槍慶賀,禮炮三聲,若他祥龍敢對(duì)鳳兒不好,我第一個(gè)送他去上斷頭臺(tái)。”
“乖乖,這可真是本事。”大舅哥點(diǎn)頭。
“那不行,拿槍桿子逼婚,我可不服,你有本事不讓成鳳受屈,可也得說說你會(huì)不會(huì)疼我妹子。”
話音一落,所有人都大笑,鐵頭更是左手摸著光頭可著嗓門地吼。
“三位舅哥怎么疼媳婦,祥龍?jiān)偌由弦话俦兜靥邸!毕辇埬枘璧鼗卦挘乳_始打起哆嗦來,說話太費(fèi)氣力,他可挺不了多久。
二舅哥不語,側(cè)身讓路,三舅哥依舊做門神,“我妹子可不懂你們大宅子里的那套,若是我妹子受了你家里人的氣,你又不能喊打喊殺,要怎么辦?”
自古婆媳是難題,三舅哥問得隱晦,可誰都能聽得出,人人支著耳朵聽,連氣兒都不敢大聲喘。
“我接成鳳過去是單過,后院里面三間房,早晚問過母親大人安,她回來角門一鎖,自有后門可出入;若是成鳳愿意過去同住,前院大宅子里,自然也有我們的窩。”
“好!”三舅哥再不攔著,親自給祥龍開門。
身披紅花,頭插花翎,祥龍闊步進(jìn)到門里,身后四架抬盒,人挑籮筐跟著。
成鳳嫁得風(fēng)光!
喜娘為成鳳開臉,成鳳咬牙忍著,紅蓋頭蒙下來,成鳳為娘家撒金豆子,成鳳娘哭癱在成鳳爹懷里,心一聲,肝一聲地叫。
“娘……”成鳳濃重的鼻音喊著娘。
喜娘扶著成鳳,等著舅哥入內(nèi)來背,祥龍身邊的仆人不住地撒喜糖,發(fā)紅包,央求著將新娘的門哄開。
祥龍咬咬牙,不許舅哥去背,自己進(jìn)到床前背過身來背成鳳,肉乎乎的身子覆在背上,暖和和捂得人心直發(fā)燙。
成鳳的金豆子撒得更歡,順著祥龍的脖頸向下流,同祥龍的冷汗混在一處,直淌到祥龍的心窩子里去。
喜娘替成鳳娘一刀切下二斤豬肉來,用紅紙包上,交給祥龍隨行的人,從此娘身上的肉被切下來,貼到了人家身上。
成鳳哭哭啼啼上了花轎,轎子簾一撂下,成鳳頓時(shí)止住哭聲,用嶄新的鳳袍揩鼻子抹淚,兩家離得這么近,想娘就跑回來看,有什么好哭的。
祥龍騎上高頭大馬,喜氣攻上來,渾身都來了勁,剛才新娘子偷偷用紅袖頭給他擦汗,還沒等過門就知道疼他,他心里偷著樂,幸虧表姐收拾妥鐵頭,讓他得了這么好的媳婦。
瞧見風(fēng)吹起來紅蓋頭下的小臉蛋,鐵頭只覺心疼得受不了,抬手捶了捶胸口,悶聲叫苦,蔫頭耷拉腦,成了迎親隊(duì)伍的尾巴。
迎親隊(duì)伍浩浩蕩蕩地往回走。
“成鳳,你沒事吧?”
祥龍湊到花轎旁側(cè)耳聽了聽,里面靜得出奇,敲敲花轎雕花的框,等著成鳳答應(yīng)。
“我沒事。”
成鳳悄悄將轎簾欠條縫,祥龍立即塞過一把糖給她。
成鳳接在手里,剝開花花綠綠地糖紙,先給祥龍喂上一顆,再剝一顆給自己,瞧得追上來的鐵頭唉呀一聲,差點(diǎn)栽下馬去。
“家里我還給你備著糕點(diǎn),你到了只管吃,不夠再同婆子要。”祥龍美滋滋含著糖囑咐。
果然他是懂得疼媳婦的,成鳳抿著嘴笑,低低答應(yīng)一聲,“好。”
撂下轎簾,成鳳數(shù)著手里的糖,還剩下三顆,三世修來的福,許下三生石上一筆一劃的甜,這才是好寓意,甜在嘴里,美在心里,終究成就自己釀成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