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愿您展顏一笑，一如往昔

云兒的筆記本上記錄著夢中的一切，記錄著姥姥對她的關心和愛，記錄著小時候的點點滴滴。

第二位媽媽----姥姥

“直到祖輩父輩過世，我們才真正成年......

那是生命中最深沉難解的痛。

在一切都處理好后，我們裝扮上大人的穩重與成熟，回到了日常軌道，仿佛，一如往昔。然而，無止境的悲傷并未消失，只是深潛入心，趁著每一個毫無防備的空虛伺機而動。

我們以為只要轉過身繼續前行，傷痕自會消失，但是不管走了多遠，終究無法逃避自己。

我也知道日子還是繼續要過，只是不曉得如何跨越眼前的這個大洞，而人生的路，就在那一方......”

——亞歷山大.李維《成年孤兒》

風吹過天際，碧空如洗，那湛藍的顏色一如姥姥純凈的眼睛。好懷念啊，如今去哪里尋覓？

風歇了，從外蒙一路蔓延、遮天蔽日的黃沙浩浩蕩蕩的染滿了整個天地，藍天不見了，白云不見了，深深淺淺的土地不見了，抬眼望去，處處悶黃色，出門在外要用紗巾包住頭才不會滿嘴滿眼的沙子，像是小時候看電視《西游記》中妖魔鬼怪要出場時的昏昏沉沉，無端的感覺壓抑。好想你啊姥姥，你在哪里？

西伯利亞的寒流來了，刺骨的風夾著雪粒子打在人臉上，像刀子一樣，生疼生疼。雨雪俱下，白天還濕漉漉的地面經過一夜洗禮，早已結成了冰，上面深深淺淺的車轍印，走上去要分外小心，一不留神就出溜一跤。寒冬格外的長，雪紛紛揚揚，深深埋住了田地；城市里的地面經過機動車反復碾壓，早已融成半尺厚的冰層，溜滑溜滑，光可照人；行人紛紛駐足，看著自行車不斷的演奏摔跤交響曲；公交車慢吞吞慢吞吞，到站時仍不自主發出吱吱聲響向前滑行；蜂擁而上的人們，在公交車門前不斷表演摔跤爬起來，摔跤爬起來，引得車上車下的一眾人兒哄堂大笑；寒風肆虐，窗戶結滿了冰花，冰凌伸展著妙曼的身姿，吼出生命的吶喊，像是白色的原始森林，層巒疊翠，爭奇競秀。哈一口氣，在冰花上畫上彎彎的眼，笑的露出黑洞洞牙齒的嘴巴，梳得齊齊整整的頭發，拱起的后背上趴著一個小娃兒。好想你啊，你在哪里呢？

春天裊裊婷婷，褪去冬天的蕭索，河水潺潺，小草吐新綠，樹枝披嫩妝，然而一切更替不過是以新代舊，今葉非彼葉，去年的落葉又去了哪里呢？

該去哪里找您呢？親愛的姥姥。當您在世時，覺得不管何時去，您都在那里，從未想過您會離去，從未體驗離別是如此的難過；當您離去時，悔恨已不足以填滿往昔，遺憾無法彌補，余生再無完滿。難道只能在夢里相遇？難道只能用余生悔恨？誰的一生都不那么完滿，然而此種遺憾，明明可以企及，卻又自己放棄，無法彌補，哀嘆余生！

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離去----兩個母親的離去。一個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給予生命；一個給予我安全感，給予愛和溫暖，帶給我真正快樂的童年。

母親的離去，無能為力。然而在恍惚間想起，二姨每半個月來一次姥姥家，給我洗洗頭，用篦子一點點篦頭發，把虱子和蟣子摘洗下來。那溫暖的懷抱和溫柔的語氣，像極了母親。仿佛在二姨家，看著二姨洗衣服，唯一一次穿著墨藍色露小腿肚的百褶裙，起身倒水時那玉一樣白的晃眼的小腿，也像極了母親。感懷，感恩。感懷，感恩。也許二姨就是母親留在世間的氣息的延續。感懷，感恩。感懷，感恩，二姨對自己的愛像母親的愛一樣的延續。

姥姥的離去，是扯不斷的痛。夢中的相遇填補了人生前期的空白，然而卻再沒有機會撲進姥姥懷里，告訴她一聲：我愛你；再也沒機會給她磕頭，告訴她：她的恩情如天似海，此生報不完；再也沒有機會陪著她度過日常的一天，陪著她聊聊天，陪著她說說知心話；再也沒有機會像小時候姥姥照顧云兒一樣，給她洗洗手，洗洗臉，洗洗腳，梳梳頭，穿衣服，照顧她的起居；再也沒有機會像小時候姥姥陪著云兒一樣，也把姥姥摟在懷里，背在背上，走哪帶哪，從不離手；再也沒有機會報答如此深沉的愛，如山如海，如影隨形......

當失落成真，唯有正視它、接納它、撫慰它，我們才能超越這份巨大的哀傷，完整拼回人生。

——亞歷山大.李維《成年孤兒》

如何正視？如何接納？如何撫慰？如何超越它呢？一切的愿望不過是撫慰自己內心的空洞，希望您的救贖和愛再次填滿自私的溝壑。

但仍然忍不住的想：姥姥，愿您展顏一笑，一如往昔。姥姥，愿您再無悲傷與哀嘆。姥姥，其實真的很想再見您一面，當面的，緊緊的擁抱住您。

我親愛的兩位媽媽，感謝你們帶給我的那么多保護和愛。感謝你們一直以來無保留的全身心的無私的付出。感恩，成為你們的孩子。感恩，在我最需要保護的時候你們在我身邊。感恩人生的相遇，此生的成全。

有時我在想：若有一天傷心不再，是否也表示我遺忘了她們？不會，不會，永遠不會。人，怎么會忘記了自己的來路？沒有來路，又該走向何方？

那一聲最后的再見，是我們陪著自己，真正迎向成年的開始。

——亞歷山大。李維《成年孤兒》

依然不想說再見，即使說了再見，你們依然住在我心底，讓我懂得愛，讓我充滿愛，讓我用善意的眼光去對待世間的一切。感謝你們，我的兩個媽媽。感恩，愿你們一切都好。敬畏自然，敬畏一切。

——小云云兒夢中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