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都是因為你

那個時候家里還沒有安裝電話。姥姥給父親打電話也要讓大舅或二舅去供銷社打，打到父親的單位。過年了，單位都放假了，電話打不了，只能天天等待天天盼。說好過年就來的，怎么還沒到。大舅一家、二舅一家從年三十開始就等著父親和孩子們來，等到初二，二姨一家來了也跟著等。大人在等，孩子們也跟著等。

大年初四了，姥姥一大家人過了個沒滋沒味的年，一直在等待中度過。好吃的留著等他們來了吃，花炮等他們來了再放，似乎他們沒來，這個年就沒過。一直眼巴巴的盼著，終于快中午的時候，大哥、二哥才帶著小云兒出現在姥姥家。三十多里路，兩個孩子騎著自行車也要兩個小時才能到，前大梁上坐著小云兒，后車座上放著米面，真是騎不快啊。姥姥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一心期冀著小云兒能撲進自己的懷里。小云兒記得媽媽的囑咐：姥姥家有虱子有蟣子，不能沾到身上，不能和別人太親密。給全家拜完年后，離得姥姥遠遠的。姥姥抹著淚說：“怎么來得這么晚，往年都在這里過年，尋思著今年三十來不了，大年初一怎么也來了吧，怎么初一也不來了，初一來不了，初三能來吧，為啥一直拖到初四？全家都等著你們過年呢。初一都沒給你媽上個墳，過了午就不能上墳了，趕緊歇歇先去上墳吧。”

全家都在寒暄，只有小云兒在低頭吃姥姥端出來的點心。上墳的東西姥姥一早就準備好了，拿好吃的、喝的，鞭炮、紙錢、蠟燭、香，趕緊趕去母親墳前。等再回了姥姥家，已經有一大桌好吃的熱騰騰地等著他們了。男人們坐一桌，女人和孩子們一桌，不管小云兒說什么，姥姥看著她都會笑起來。嘴巴咧到最大，嘴角揚到最高，眼角瞇成了一條縫，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像初陽升起時噴發的光芒，明晃晃。姥姥笑得嘴都合不上，露出了牙床，露出了剛掉牙的地方，黑洞洞的，小云兒沒有注意到，也沒功夫注意。周邊自己的表姐、表弟、表妹們一邊吃飯，一邊圍著自己嘰嘰喳喳的詢問。二姨家最小的表弟去上廁所，看到了小云兒姐姐的新皮鞋，趿拉著就出去了，等他回來的時候，小云兒看到了，他踩著皮鞋跟兒，把新皮鞋穿褶了。小云兒心想著：要怎么和媽媽交代啊，回去會不會被罵啊。臉色立馬不好看了，質問道：誰讓你穿了？滿桌一靜，姥姥趕緊岔開了話題。

小云兒變了。

小云兒姐姐變了。

吃過午飯兩個哥哥就帶著小云兒要往回走。姥姥、姥爺一邊嘆著氣一邊把好吃的給兄弟倆裝在自行車后座上。大舅、二舅、三舅皺著眉頭，兩個舅媽還在詢問著：不能多住兩天嗎？這才剛來呀。姥姥低著頭，抹著淚，替他們兄妹辯解道：“你以為他們不想在這兒多呆幾天嗎？這不是新媽媽不讓嘛。別為難孩子們了，想回就回吧。”

姥姥的思念與悲傷如流水一樣，綿綿長長。半年的想念與病痛折磨著她。再見面，一切都變了樣。

等回到了家，果然媽媽追問剛上腳的小皮鞋怎么全是褶子。小云兒唯唯諾諾，怕挨打，只好實話實說。經過一年和媽媽的單獨相處，小云兒已經學會了唯命是從，因為不“從”會被打“從”。每次從姥姥家回來，媽媽都會詳細地詢問家里每個人都說了什么話，她會深深記在心里，給姥姥家每個人記個小帳。小云兒并不知道，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成為她今后不能光明正大去姥姥家的佐證。

在此后的時光里，小云兒再也沒有依偎進姥姥的懷里，再也沒有和她撒過嬌、親密過，仿似以前的親密歲月都隨風而去了。姥姥這個睿智的女人，只默默的關心著，實在想得不行了，就打電話問問小云兒的狀況。第二年的暑假在姥姥家住了一周，回家不久后就病了。第三年的暑假在姥姥家剛上完墳就病了，一周后回家自行就好了。每次回家媽媽都把小云兒從頭到腳摁到盆里好好沖洗，衣服脫下來放在開水里燙過后再清洗。一邊洗，媽媽一邊和父親商量，以后再也不讓孩子們去姥姥家了。因為姥姥家的教育就是—她是后媽，后媽都對孩子不好。并列舉了小云兒說過的所有關于“后媽”的話，有姥姥說的，有身邊老太太們說的，有家里其他人說的，并在父親反駁時，讓父親和小云兒對質。父親不知道小云兒都說了些什么，而小云兒早忘記了之前說了什么，只是看到媽媽拉長的臉，頓時萎靡了，說什么都隨她。媽媽還說：孩子們一去就病，尤其小云兒去一次病一次，對孩子也不好。在媽媽的反復強制要求下，父親終于妥協了，私下和他們說要去就偷偷去，他給打掩護。無奈之下，兩個哥哥開啟了魔音方式：

“都是因為你，再也不能去姥姥家了。”

“都是因為你，你天天瞎說些什么。”

“都是因為你，嘴巴那么欠。”

“都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