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下禾鎮，碧江樓。

這座拔地而起、高逾十丈的紅瓦高樓，乃是下禾鎮這座偏僻小鎮中，為數不多的玩樂之所。這碧江樓一樓為酒家，而二樓以上的數層，便都被分隔出了一間間方丈小室，內藏佳麗、燈紅帳暖，分明是一個規模不小的青樓妓院。

下禾鎮民風淳樸，本地的鄉民也無甚興趣去這種花月之地放蕩尋歡。可對于往來此地、旅途勞頓的九州來客們，在這碧江樓上迎來送往的二八佳人們，乃是羈旅之中少有的慰藉。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經過下禾鎮的旅人們，無不以在碧江樓歇腳過夜，作為下禾鎮中不可錯過的樂事。

眼看著碧江樓生意興隆、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客人進進出出，心思活絡的小販們也紛紛在碧江樓下擺開攤位、販賣些奇珍玩物，引得來往行人駐足觀看。

正因如此，正處于下禾鎮中心附近的碧江樓，成為了遠近聞名的熱鬧地帶。

往往這樣的煙花之所、是非之地，本就是多生事端的危險區域，可幾年來碧江樓生意照做、小販們攤位照擺，居然沒有人在附近尋釁鬧事。

不知情者，只道是下禾鎮治安優良，可真正的知情者，則早就意識到，這番和平景象，分明是大名鼎鼎的「冷月幫」刻意營造而成！

——是的，碧江樓并非某位富商巨賈的私產，而是大名鼎鼎「冷月幫」名下的產業！

甚至，近幾年來，已經有傳言指出，冷月幫的新任幫主，早就將碧江樓當成幫派的總部，在這里運籌帷幄、謀劃與「韓幫」的對抗事宜。

盡管如此，幫派斗爭、勢力傾軋，終究只是平民百姓茶前飯后的談資罷了。日子一如既往，只是往來百姓們，在路過碧江樓時，免不了對著滿樓招搖紅袖，一陣指指點點罷了。

不過，今日這望江樓的氛圍，似乎不同于往日。

一直以來，歌舞升平、鑼鼓喧鬧的望江樓，往往徹夜開張、絕不打烊。

可這天午后，先是幾個大漢扛著一個詭異的包裹，匆匆忙忙地闖進了望江樓，小二們隨即便將樓中的賓客，不分青紅皂白地趕出了門外，愣是頂著洶涌的叫罵與抱怨聲，拴好了門閂、掛上了“打烊歇業”的木牌。

今天，望江樓早早打烊！

緊接著，望江樓中日夜繞梁的歌舞之聲，也漸漸平息，使整座高樓，陷入了一片奇詭的沉默之中。

奇怪哉也！奇怪哉也！

街上路過的好事者們，對著偃旗息鼓的望江樓，好一陣指指點點，更有甚者，裝出知曉內情的樣子，大驚小怪地向其他的圍觀者，“講解”一番望江樓驟然歇業的原因。

——當然，這些局外人不可能知道，望江樓上，其實正在進行一場特殊的審問。

在望江樓三樓議事堂的太師椅上，一位男裝少女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在她面前，十幾個彪形大漢站成兩排，束手而立。在他們的面前，一個男人被麻繩綁成一條蠕蟲一般，在冰涼的地板上不停扭動著身體。

如果楚河在此，想必就能認出，這一行人，正是之前在「凌云酒家」所見的冷月幫眾。

自然，那男裝少女，便是冷月幫的新任幫主徐清竹。至于地上的那個可憐蟲，則是冷月幫的經年宿敵——韓幫的幫主韓一刀。

只不過，這位稱霸一時、叱咤風云的韓幫首領，此刻也只是個被麻繩重重捆縛、毫無反抗之力的階下囚罷了。

“幫主，今天我們抓到了這雜種，不如我們將他交給……”軍師盛高林站在徐清竹背后，微微躬身道。

徐清竹舉起一只玉手，打斷了軍師的建議。

“這韓一刀……”徐清竹斜倚在太師椅上，抬起腿來，蓮足朝著地上的韓一刀輕輕一點，微笑道，“若是沒被我們抓住，自然價值千金……可現在的他，只不過是平陽之虎，已經一文也不值了！”

韓一刀在地上發出幾聲模糊的怒吼，殷紅的鮮血從他嘴角溢出，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流淌開來。

“幫主說的是。”盛高林點點頭，朝著幫眾們揮了揮手。

隨即便有兩名大漢奮袖出臂，揪住韓一刀的領口，合力將他拉得從地上豎了起來。

韓一刀怒目瞪著正慢悠悠品茶的徐清竹，鮮紅的血絲爬滿了眼珠。

“韓幫主，你也是手上沾了不少血腥的人了，”徐清竹微微笑道，將茶盞往手邊的桌上一頓，“這些審訊的花招，我們冷月幫也沒心情和你玩……今天，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韓一刀不再試圖掙扎了：他只是靜靜地、滿帶著恨意地，盯著眼前這位少女幫主。

徐清竹托腮看著韓一刀血跡斑斑的臉頰，輕聲問道：“韓幫主，我問你……「風云會」來這下禾鎮，到底……是要干什么？”

聽徐清竹問出這個問題，韓一刀先前還滿溢著憤怒的目光瞬間冷卻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蔑冷笑道：

“徐清竹，你想問的，就是這個？”

徐清竹抬起頭，和身后的軍師盛高林對視了一眼。盛高林清清嗓子，朝韓一刀厲聲道：

“姓韓的！我勸你趕緊把風云會的計劃說出來！我們冷月幫的手段，你又——”

“——你們冷月幫的手段，我當然知道。”韓一刀哼了一聲，冷笑道，“可徐幫主，我問你，「風云會」的手段，你們又知道多少？”

徐清竹身形微不可見地一顫，伸手拿起茶盞，低頭抿了一口。

“徐幫主，我就直說了吧。”韓一刀昂起頭顱，嘿嘿笑道，“我韓一刀如果今天在你面前說了半個字，「風云會」能搞出的花樣，絕對不會比你們冷月幫少。我寧可死在你們這群廢物手上，也不愿意被那群混蛋修行人當做叛徒！”

“韓幫主，清竹相信，總有一天，你會開口的。總有一天。”徐清竹甩了甩頭，滿頭黑色的秀發頓時擺脫了方巾的束縛，瀑布般披灑而下。

這位少女幫主略顯煩躁地揮了揮手，冷月幫眾便將沉默不語、眼帶挑釁的韓一刀架出了門外。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徐清竹放下茶杯，頓了一頓，抬頭朗聲道：

“道長，今天的結果，你以為如何？”

最初，屋子里還是一樣的寂靜無聲，但隨即，便有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憑空響起：

“徐幫主，好手段。這姓韓的被你一詐，果然就泄露了情報！現下，我們便可以肯定，「風云會」確實對這下禾鎮有些企圖！”

蒼老的聲音停了半晌，又低低響起：

“只是……這個小破鎮子，有什么值得他們關注的呢？”

“道長，”徐清竹朗聲道，“您不必擔心，我們冷月幫，一定會幫您和貴派查出風云會的陰謀！”

“那么徐幫主，貧道，便靜候佳音了……”

蒼老的聲音漸漸隱去，歸于無聲。

徐清竹和盛高林在屋中默然等了好久，這才重新展開話端。

“幫主，”盛高林低聲道，“容屬下再說一句，那風云會是狼，可這「真武教」又何嘗不是虎？我們都是普通人，一天天地周旋于修行人之間，恐怕……”

“不用說了。”徐清竹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負手而立，低聲道，“我……我早就決定了。只是，今日之事，除了抓住了韓一刀，對我來說，還有一點別的有趣的地方。”

“巧了，屬下也察覺了一點蹊蹺之處。”盛高林瞇眼點了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分別伸指在自己的茶杯中蘸了水，在木桌上涂了幾下。

盛高林抬起手，露出用茶水所寫的一個“楚”字。

而徐清竹，則用茶水畫出了，一柄惟妙惟肖的龍淵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