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鬼頭的劍招并不巧妙，他的臂力并不強勁，他的身上、更沒有楚河那樣強大的劍意。

無論按任何標準評判，這個干干巴巴的瘦老頭，都不能算是一個出色的劍客。

但，賀鬼頭的劍實在太快了：快到超出人類的極限，快到一切江湖經驗都無法解釋，快到招式、氣力、境界都已經不起作用。

——只需要一剎那，他手中那柄鋒利的紅刃，就足以擊破任何敵人的要害，無論對方是強、是弱、是劍圣、還是莽夫。

——只需要一剎那，賀鬼頭就能把長劍架在楚河的脖頸，將這位少年劍圣，變成任人宰割的俎上魚肉。

這是速度的極致，是毫無道理、不可阻擋的鬼神之劍。

一滴冷汗，從楚河的腦門涔涔而下，最終滴落在他頸邊的利刃上。

賀鬼頭見已經嚇住了眼前的后輩，便得意地揚揚下巴，挑釁地看了看楚河。

眨眼之間，賀鬼頭的劍，猝然從他手中消失，回到了腰間的劍鞘中。

——即便是收劍，賀鬼頭也快得超乎了想象。

楚河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干癟老頭，心中震驚之余，又隱隱有一絲明悟：

長久以來，自己的劍道是否已經走入了誤區？

多少年中，楚河拼命地練劍，想要學會更多「風云九連環」這樣的精奧劍招，想要練出更加鋒銳難當的劍意，想要將修行人的真元道法、與自己擅長的劍術更好結合……

可賀鬼頭這天馬南來、龍光北指的無雙快劍，一下子驚醒了楚河。

搶在敵人之前、殺掉你的對手。

——這是劍的本質，更是一切武學的本質。

要做到這一點，不需要浮華虛飾、不需要劍招、不需要劍意、甚至連一柄利劍都不需要。

只要夠快，那就足夠了。

賀鬼頭，便是將這個“快”字，做到了極致的強者。

“前輩劍法、震古爍今，晚輩望塵莫及！”

楚河向賀鬼頭，深深低下了頭顱。

賀鬼頭聽了，得意大笑：“‘震古爍今’？你可別埋汰我了！修行界之中，比我的劍術還高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小子你記住，你的劍術，的確在年輕一代中堪稱翹楚，但在某些老妖怪劍修那里，屁都算不上！”

賀鬼頭的語調輕巧無比，但依舊驚得楚河一陣脊背發涼。

的確，十數年來，他憑借劍術縱橫江湖而未嘗一敗，可仔細想來，對手除了冷月幫這樣的普通人，大多都是實力相近、或輩分相當的修行人。

楚河的修為境界，在被修羅附體之前，只不過是養生境小成。

——而更高等級的、真正的敵手，他其實又遇到過幾次呢？

如果不是賀鬼頭的現身說法，恐怕不斷增長的狂妄和驕傲，只會在楚河心中越積越多、最終將這個少年天才拖入死局吧？

“賀前輩，是晚輩狂妄了！”楚河終于放下了自己的矜持，拱手恭敬道，“楚河求您，教我更強的劍法！”

出乎楚河意料的，賀鬼頭卻瞥了他一眼，戲謔道：

“楚河小子，洛遠江讓你來找我，可不是讓你跟我學劍的吧？”

不是？楚河先是一愣，隨即回想起來此行的目的。

洛遠江說過，來乾州下禾鎮找賀鬼頭，是為了……

微風吹過，竹葉嘩嘩作響，透過竹葉的間隙射下的、傍晚的夕陽，也隨之一陣顫抖。

某種更大的興奮，正在楚河的胸中翻騰。

“前輩……”楚河顫聲道，“洛掌門說，您能……能壓制住我胸中的修羅鬼……是嗎？您……可以讓我重新回到鴻山門、重新變成一個能使用真元的修行人……嗎？”

如果說之前，楚河對于“壓制修羅鬼”這個不可能的任務還抱有一絲懷疑，現在，賀鬼頭展現出的高超劍技，又在他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如果連賀鬼頭這么強大的修行人，都對修羅鬼束手無策，那么，壓制修羅鬼顯然就毫無希望；

——但反過來想，要壓制修羅鬼，也只有賀鬼頭這個檔次的修行人，才有可能可以做到！

“‘壓制’修羅鬼？洛遠江那家伙是這么說的？”賀鬼頭捻著下頦那幾縷稀疏的胡須，神秘莫測地瞇了瞇眼，“差不多吧……我的確能幫你搞定這個修羅鬼的問題……不過，此事的關鍵不在我，而在……你。”

“我？”楚河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氣。

只要能驅逐身上的修羅鬼、只要能重新使用自己的真元、重新回到門派，楚河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不論關鍵在哪，不論自己需要做什么，楚河早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要拿回這兩年來，被修羅鬼附體后，自己失去的一切。

“我會努力的。”楚河低聲道，咬了咬牙，“楚河，什么都愿意做。”

“不錯！能否把這個修羅鬼處理好，看的還是你自己！”賀鬼頭優哉游哉地從葫蘆里嘬了口酒，滿足地打了個嗝，“不過你記住，修羅鬼乃是亙古殺戮怨念的化身、絕非易與之物……而要對付修羅鬼，更端的是兇險無比！——要搞定它，不只要你的決心和能力，還要有天大的機緣！”

楚河默默點了點頭——對于此事的難度，他早已做好了準備。

“不過呀，楚河，你小子運氣不錯，”賀鬼頭輕佻地打了個響指，“現在你的面前，正好還就擺著一個天大的機緣！”

賀鬼頭的表情似乎十分期待，他的話語，也充滿了誘惑的意味。

盡管對方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但這一套作派，仍然讓楚河不由得想起花言巧語、騙人錢財的江湖方士。

“真……的？”楚河懷疑地瞪著賀鬼頭。

剛說到要機緣，機緣還就擺在面前？

——這樣的發展，似乎太過于美好，以至于顯得虛幻而不真實。

“呃……當然是真的！”賀鬼頭大剌剌地拍了拍面前這位后輩劍客的肩膀，嘿嘿笑道，“想來也是天意關照、你小子命不該絕，如今，正好有一個百年難遇的、搞定你胸中修羅鬼的大好機會！”

楚河謹慎地端詳了賀鬼頭一番，才問道：“敢問前輩，你說的這大好機會……是什么？”

賀鬼頭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鬼鬼祟祟地看了看竹林，確認四下無人以后，壓低聲音道：

“小子，你還記不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這亂石林中，隱藏著的江湖大秘密？”

“當然記得。”楚河愣了一下，“修羅鬼，跟這秘密又有什么關系？”

賀鬼頭舔了舔嘴角，低聲笑道：“小子，你聽好了，這亂石林中靈氣突然出現的原因、它足以改變江湖格局的秘密，乃是這里的一座……「靈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