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一望塵途
- 普羅旺斯張
- 5538字
- 2021-02-03 16:14:00
午后的天空陰得很厚,仿佛正蓋著被子在呼呼大睡。這巨大的被子不僅朝上蓋著天空,而且也向下捂住了地面,這樣,盛夏的炎熱就只得無情地欺負地球上的生物了。作為萬物中高級的統治者--人類,這時候,都在盼望著清涼雨水的到來。而處于高級人類中的弱勢群體--民工,也正在工棚里,等待著到底需不需要上工的號令,由此看來,這號令似乎就來自于天空。
民工們的心是矛盾的,他們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下雨的天氣。一方面,雨天可以讓他們疲倦緊張的身體得到休息,得到放松;但另一方面,當他們休息時,活就得放下,那將會是時間的消耗,是沒有工資的消耗。
不過,相對他們來說,氣候就簡單的多了。云層似乎還在不停地加厚,但什么東西都會有無法承載的時候。終于,云層的厚度到極限了,它不會作任何思考,載不動就卸唄--雨,痛快地投向了大地的懷抱并熱烈地親吻。
“嘿,休息吧,等雨停了再說。”王進明對大伙嚷嚷道,他剛剛坐起便像少了重心的不倒翁似的躺下了,兩對“眼皮夫婦”又親密地抱在了一起。
雖說,工棚現在還屬于午休的時間,但里面一點都不安靜,甚至可以說相當的吵:不僅有那些睡覺時特有的響動。而且,有幾個人仿佛天生的不知道累,在這萬物都犯困的時候,他們卻在“嘰嘰喳喳”地侃大山。這些人當然就是身強體壯的年輕人了。
“啊呀,你們不知道,當你第一次下井時,你會相當害怕……”高桓正在將自己的打工經歷同好朋友分享,當他知道雨水強迫他們休息時,他便講得更有精神了。而拿著好奇心吸取新鮮事的周毅和周家慶,卻一動不動,好像并沒感覺到天氣的變化,他兩還處在剛才的炎熱中盯著高桓一起流著汗。
“當你被慢慢地往井下送時,周圍就開始變得越來越黑了,你就像是被慢慢地送到了地獄。那種感覺,唉……再當你最后到了井下時,先不說那種從來沒有過的黑暗怎樣,就那特殊嗆鼻的味就能叫你換不過氣來,我的天……”高桓還想滔滔不絕一會,但門口有情況了。
“嗒嗒嗒”是雨中急促的跑步聲,“啪”,一個濕……,不,“落湯人”站在了門口,天唉,你就不能找地方避避雨嗎?
“我的個乖乖,這球雨還挺大,媽的。”迎雨跑回來的人正是杜有志,他又在罵天。
“在頭燈的光線里,你可以看到那和水一起流下來的煤溜子,聽,你的腳下還有老鼠叫喚的聲音……”
“來、來、來,大伙都醒一醒,有事和大家說說,都起來啦!別睡了!”杜有志說,過了一會兒,他已經把頭發擦干凈了,但睡覺的人們仍然睡著。“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塌方……”講故事的人依舊講著。
杜有志見客氣地說沒效果,他發火了,他脫下鞋使勁地敲著床梁說:“都他媽給我起來!你,別說啦!一群鱉孫。”
“怎么了?”
“誰啊?”
“什么聲音?出什么事了?”
……
他的話湊效了,民工們一排溜一骨碌像部隊的緊急集合一樣坐了起來:一個個癟癟的肚子在快速地起伏著;一副副迷然的表情在搜尋著出了什么事;一雙雙含著渾濁眼淚的眼睛最后都一齊沖向了杜有志。
“杜叔,怎么了?能不能正常點啊?”周毅惱恨他攪了一局精彩的講述。
“就是,老杜,以后請你別鬧這么大動靜,唉!”又有人說。
“呵,都教訓起我來了,媽的。要不是為了你們,我有病,淋著這么大的雨,我跑回來?都教訓起我來了。”杜有志不服氣地說了這么幾句,倒也不顯得太生氣。
“有什么事,你就說吧。”王進明說。
外面的雨還在“噼哩啪啦”地下著,屋內已經慢慢的“安靜”了,當然也一定很自然的存在著民工們應該有的聲音,但這不會影響杜有志給他們開會。
“大伙聽我說,是這么個事情,咱們工程隊原本只是包了這個建筑的基礎和主體,這不,這些活馬上就干完了。我尋思吧,這年頭,找個活也不容易。我就和馮建業商量,是不是將剩余的裝修什么的也攬給咱們,他說可以給上頭說說。他和上頭去說,我就來和大家伙說,你們也都是老工人了,什么活咱干不了,嘿嘿。不過,我還得征求你們各位的同意,如果不想繼續干呢,就先打個招呼,過幾天簽合同、領工資啥的,就不亂了。好,不想繼續干的我登記一下。”
“還有,你們別太小心了,人家公司雖說也拖咱們工錢,可人家遲早都會如數給了咱們的。”杜有志的話說完了,他等待著是否有人會選擇去找新的工作。然而,好像是他最后的幾句話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有好多個似乎想要退出的人卻又坐下了,最后,只有十幾個人選擇了離開大家。
能有這樣的事,對周毅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因為,他不但覺得目前的工作十分適合他,既體現價值又能掙了錢;而且覺得目前所相處的人們也都十分適合他,既有傳授本領的師父又有同甘共苦的兄弟朋友。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在這個工地干活,他可以每天晚上與他喜愛的女孩獨自相處一段時間,因此,不用怎么考慮,他便死心塌地的留下了。
接近黃昏的時候,雨撒完了它最后的一滴。繼而,天空也就放晴了,是被洗過的那種清澈的晴。老地方的晚霞也出來了,它紅艷艷地笑著,在高興的告訴人們:明天將是一個大晴天。
周毅又該去約會了,他顧不得欣賞漂亮的晚霞,也無暇去顧及其他民工對天氣的評價。他只管在暢然的心情中,順著那條夢一般的小路,去看到她的臉,去牽住她的手。
灰藍的天空投射出昏暗的境象,昏暗帶來了柔和清淡的路燈光,在路燈光的伴隨下,周毅和陳文歆手拉手漫步在閑人匯集的街上。
街道改不了它特有的底層風貌,就像周毅改不了他對陳文歆的喜愛。此時,也許有人不解了,為何這樣看似毫不相干的兩者會被一起提及呢?因為這兩者都共同存在著一些不確定的因素,它們保持的時間具有相同性,可能長久存在,更有可能,現在的狀態只是一顆劃過的命運流星,或許在哪個沒有征兆的普通時間里,它們會“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前面是一個寫著“美美神剪”的理發店,牌子上的紅綠彩燈正在一閃一閃地眨巴著眼睛。看到這個,周毅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而陳文歆也由不得己地仰視著周毅的頭發,已成鳥窩了。然后,他們的眼神撞到一起,便會意地笑了。
理發店的門永遠向他們打開,理發店的老板娘也會永遠與他們笑臉相迎。然而,年輕的女理發師卻似乎是一副不會軟下來的面容,她一動不動地等待著老板娘的命令。
“歡迎,歡迎,理發吧,快里邊請,嘿嘿。”老板娘沒有下達命令。
“你們哪位理發?”理發師依然沒得到命令。
“哦,好,好,坐這里吧,媚兒,拿你的絕活給這位帥哥好好露一手。”
“呃?什么?媚兒?!好熟悉的名字,是在……”周毅的腦袋又開始回憶往事了,似乎他的記憶力真的不太好,當他自我感覺已“翻江倒海”般的攪動腦汁很長時間時,才在突然之中意識到“理發店”、“發廊”之間微妙的關系。
“啊,發廊、媚兒、虎……”他想起來了。
“你叫媚兒嗎?”周毅問,他看不到女理發師的臉,只看到自己眼前那垂下的頭發。“嗯,是啊,他們都是這么叫我的,嘻嘻。”
“那,那你認識王雙虎嗎?”周毅又問。
“不認識,嘻嘻。”女理發師嫻熟認真地操作著手里的頭發,仿佛是故意為了應付“嘻嘻”的聲音才揚了揚嘴角,而后的一瞬便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的表情又變為硬硬的了。
在他們這短短的交談中,坐在旁邊的陳文歆敏感地看看周毅,又看看媚兒,眼神中充滿了“憤怒”的醋味。她仔細研究了一下鏡子中忙碌著的媚兒的臉,發現這女孩的眼睛有些特別:那里面的一對眼珠子似乎不怎么靈動。還有,她的脖子是像電腦攝像頭的脖子,彎彎的,呆呆的,在沒有外力的時候,可能“永遠”不會變形,像個機器人。不過,她的樣子倒還算清秀,尤其那滿頭秀發--時尚飄逸。
“哦,原來你不認識啊。”周毅正在被擺弄著。
“你們可真奇怪……”老板娘說話了,“前些時,就有個自稱王雙虎的人,見了我們的媚兒好像眼都直了,非得說他認識我們的媚兒,這不是笑話嗎。我們的媚兒我從小帶到大,基本就沒出過門,我把我的本領全部傳給我們的媚兒,她學得很努力,也很認真。唉,可惜了,這么好的一個孩子,腦袋卻有些毛病……”
老板娘停止了說話,陳文歆眼中的“醋味”也消失了。周毅閉上了眼睛,任由細碎的頭發在“咔嚓咔嚓”的剪刀聲中,像雪花一樣無聲地飄落到雪白的圍布上。
“嘻嘻,好了。”媚兒說。
頭發剪短了,也剪漂亮了,周毅想看一看此刻頭發的效果,卻只看見媚兒那淺淺的笑容正在慢慢升華。
從理發店出來,周毅的腦袋感到了無比的清爽,這樣的感覺他已好久沒有嘗到了。
陳文歆津津有味地看著周毅,心里十分佩服媚兒的手藝,將自己的心上人整理地既精神而且更加帥氣了,她很高興,很自豪。而周毅卻在思考著一個解不開的問題:難道世界上真有兩個人,他(她)們擁有相同的名字,相同的長相,以及相似的職業嗎?……可能、也許、或者,真的有吧。他在意識里這樣回答了自己。
舊的工作一做完,新的工作也就接踵而至了。
嶄新的樓房矗立而起,像一個剛落地的嬰兒:腳手架的撤離,是他脫離胎盤后的獨立;斑駁的墻體,是他未經雕琢的嬌嫩軀體;空蕩的樓殼,是他還未開發的智力。
難以忍受的酷暑,難以改變的苦累。樓房最后的工程開始了,工人們在仔仔細細地將這個剛出世的嬰兒朝漂亮的方向打扮。周毅和周家慶面對這樣的工程,似乎又無稱心的活可干了,他們沒辦法,只得再次被分派到基層的崗位上,從而回歸了他們原先的力工行業。
看著一個個在外墻上忙碌的身影,杜有志依舊行使著他監督的職責。民工們很賣力,只要材料備齊,他們的世界里也許沒有開小差一說。不過,也不盡然,這不,在杜有志謹慎地巡視中,幾個民工卻“悠閑”地圍著圈抽起了煙。
“唉,那幾個鱉孫,干什么呢?”杜有志吶喊道,并走了過去。
他的話太有震懾力了,話音一落,那幾個人仿佛猛然想起了,現在是工作時間,不該這么大膽地消遣,便快速的悻悻然操起工具,繼續起了他們的活。
當杜有志走過去時,他看到,剛才那幾個人所圍的沙土上畫了些條條框框,他不用細看便已猜測了個七八分:這幾個小子肯定有鬼。
“呵呵,鱉孫……”杜有志輕輕笑了笑。
然而,這邊的事剛擺平,不一會兒,那邊又吵吵著熱鬧起來了,而且聚集的人還不少。“媽的,這伙鱉孫看來是要真的造反還是咋的。”杜有志皺起眉,自言自語道,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便朝熱鬧的人們跑去,可他這一抹,卻將手里的灰畫到了臉上,但他絲毫沒覺。
“你他媽有種就再說一遍!”
“你……本來就是嘛……有病!”
看來是有人打架了。不過,這嘈雜中那帶點嘶啞的聲音,使杜有志不能分辨出是什么人在為看熱鬧的人上演“龍虎斗”。
他走近了,也在人縫之間看清楚了表演者,原來是周毅和來自河北的李順子攪到了一起。
“呵呵,乖乖,好啊!好好打,你兩好好打,你們好好看,呃,延誤了工期,上面扣你們工錢時別他媽找老子,啊!”杜有志出現了,一些人聽到話音,開始看他,好像他一個人的吼叫比過了兩個人的表演,看他的人竟然笑了,而且也不再觀看打架,雖然這時的打架已不止是兩人了。
“你們笑什么笑,快去干活!”
“哈哈!老杜,你太夠意思了。他們唱武戲,你還在這兒唱文戲,哈哈,還把臉譜給畫上了。”有人說。
“哈哈!呵呵……”看著杜有志的人笑得更有節奏了。
“鱉孫,別管老子唱什么戲,你們幾個狗日的趕緊干活,小心工錢我扣你們。”杜有志顫抖著手指說。還別說,這話挺有用。說完后,那幾個人很快便歸向正業了。而還有那么幾個武戲迷,可能并不在乎工錢被扣,還在認真地欣賞著單挑是如何發展成群毆的,雖然,杜有志已經高喊兩遍了。
“我操!”杜有志沒辦法了,他沖進“打斗場”,朝每個“勇士”的屁股使勁踢了一腳。但可笑的是,被踢的人依然站得很穩,雖然他們還在施展著武藝;而踢人的杜有志在完成了這項壯舉時,卻搖搖晃晃地快要站不住了,好像是他在有意炫耀自己的醉拳。不過,雖然杜有志已顯蒼老,但畢竟還是個男人,他的一腳還是讓幾個生龍活虎的年輕人憤怒地看著他。
“呃,你……你們繼續打啊,怎……怎么不打了?啊!”用盡了堅強的意志,最后才站穩的杜有志像一只打累的野獸,彎著腰怒斥著,雖然他才一共只踢了四腳。這四腳分別是周毅、周家慶、李順子和他的一個同鄉。
幾秒鐘內,四個人只怔怔地看著杜有志,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但圍觀的人卻多數夾起工具離開了,因為工長的“神兵天降”使得那兩句關于工錢的話有些滯后地傳進了他們的耳朵。
“杜叔,是這家伙先罵我的……”周毅最先發覺他們被工長抓住了,但認出是工長的他,臉上卻仿佛有了笑影。
“杜工長……我,我,是他先打我的。”李順子說,他第二個認出了杜有志,也許是他的眼睛有些腫的緣故,認人的本領才落后了周毅。
“工長,嘿嘿,我們不敢了,饒了我們吧。”
“是啊,我們不打了。”兩個幫忙打架或是幫忙挨打的人說。
“荒唐,簡直荒唐,都十八九、二十的人了,還打架,你們他媽鱉孫們還要不要臉了,告訴你們,這個月的工資每人扣五百,這是上頭的規定。”杜有志那粘著泥土的臉好像是增加了他說話的氣勢,因為四個人都顯出很害怕的樣子。
“什么,這就扣五百啊?”周毅驚道。
“對,就是這么個規定。我也不問你們打架的原因,不管誰對誰錯,在我面前都是錯,工錢都得叩你們,誰要是不服,卷鋪蓋走他狗日的。”杜有志宛若一個手握大權的人物,很是有氣派。
“知道嗎?你們這幾個鱉孫已經嚴重……”
“哈哈哈……”周毅控制不住笑了,因為,他覺得杜有志此時的臉酷像一種什么動物,對,斑馬,但他不是黑白杠,而是灰黃杠。
周毅的笑一打開,其他三個人便似乎被提醒了,看著杜有志的臉,他們也笑了。
“哈哈……呵呵……”
杜有志給工地帶來了笑的資本。
是什么創造了似曾相識;
是什么帶給了我們陌生的熟悉;
也許只有經歷才是真理;
只有奮然向前才會擁有自己的歷史;
但現實卻不可能只存在一種定義;
因為,茫茫浩瀚才是永恒的生命之地。
時間始終是一天一天地過去,日升和日落是它的標志。當我們天真無邪的時候,天上的太陽似乎永遠那么耀眼,日子也永遠那么漫長,因為我們渴望著長大。然而,當幼時的愿望實現了,我們長大了。此時,擁有成長經歷的我們,又開始感嘆時光飛逝的無情。我們忙于各種事情,無暇享受時間應有的樂趣,所以,我們又常常懷念兒時的那種無憂無慮,盡管那時的歲月我們只是處于“無奈”的等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