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平安歸來
- 詡影
- 熠小苣
- 3559字
- 2019-05-30 15:31:07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卞津整張臉的五官都微微皺起,臉色陰沉難看。
剛剛絆倒他的,是一具尸體。只是被扔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久了,已然是高度腐爛。全身被黑鼠和蛆蟲啃食,露出殘缺的內臟,只一眼望去,便令人引起強烈不適。
他剛要別開眼,卻在轉過頭去的一剎那,眼角余光瞥見尸體旁一副尚還算完好的紅棕色令牌。
心下一顫,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具腐尸,只是眼中換上一抹淡淡的惋惜。對于這具尸體的身份,他應是猜到了。
有些沉重地垂下頭,臉上浮現一絲感傷,他彎下腰,拔出身上的配備的匕首,趕走了在上面跑動、覓食的鼠蟲,將那塊令牌撿了起來。
借著燭光的微亮,他看清了令牌上那一熟悉的鮮紅大字——御。
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他雙手垂下,微低著頭,沉默不語,攥著令牌的手緩緩收緊。
妤影難受了一會,終于是克制住了,擦了擦嘴角,扶著墻,慢慢站起身來。空氣混沌稀薄之地,剛剛豎起身子,她甚至感到一絲頭暈。
在體內運轉真氣,感受到身上慢慢恢復舒適。她睜開了眼,卻看到前方卞津滿臉失落的模樣,手中持著一物,似乎還在擦拭著上邊的污穢。
“這是什么?”她走過去,看向他手里,興許是一張令牌。
卞津神色有些凝重,沉聲說道,“這是御林軍的令牌。”
她有些驚訝,“這地上的,是御林軍?”
御林軍,皖詡國內素質最高的軍隊,專事保護皇帝。說是軍隊,其實人數不過百人,卻都是精挑細選,實力過硬的士兵。選拔條件十分苛刻,萬中挑一也不稀奇。御林軍眾人,皆是有膽有謀、處事周全、忠心耿耿之士,算是人人都避讓三分的人中豪杰。而現在,居然慘死于此。
在她的印象中,云祿只是一介貪心不足的朝官。幾次與他碰面,從未見他用武,每每遇上交手的場面,他總是渾身哆嗦著顫巍巍跑到某處躲起來,一如她夜探尚書府的那晚。
她先前因為卞狄的失蹤也懷疑過此事,但那夜不止她一人目睹了云祿的狼狽,藤知凌也在場。他似乎也并未意識到什么異常,或許,是他察覺到,但無法確定?
卞津將令牌收起,看著她出神的雙眼,說了句,“走吧。”
她從沒有依據的猜想中回過神來,跟著他朝前走去。
又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幾個臺階,二人終于踏足了平坦的地面,所到之處,應是密道盡頭的一間密室。
微小、搖曳的光暈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卞津扔去已經燒盡的蠟燭,從妤影那又要來一根新的,借了個火,四處尋找著。
角落處,卞狄仰躺在一旁,用已恢復氣力的右手掩住雙眼,遮住還不能立刻習慣的光線。
二人都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聲影,卞津率先跑了過去,在他身邊蹲下,推了推自己的哥哥,卻發現卞狄毫無反應,換作是往常,兩人早該小打一番。
“這是,軟筋散?”卞津探著他的脈搏,手筋還完好,內力也尚存,只是體內氣息飄忽不定,像是被什么阻隔。再看向他如姑娘家般,虛弱無力倒在地上之態,猜測應是被下了軟筋散,倒是心中安心了不少。
卞狄皺起眉,不耐煩地看向他,說道,“既然知道還明知故問,趕緊給我解藥。”
“解藥?”卞津低下頭,雙手在身上胡亂摸索,“大哥,我身上沒有啊,真不是我不想給你啊,我也想幫你把藥給解了,畢竟你說誰愿意抬著你一個大男人走那密道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但你現在看我身上……”
耳邊是卞津喋喋不休的回答,身上的藥性依然未解,尤其是他那句“如姑娘家般”,更是讓他身為痕門門主而有些無地自容,他倒是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被拿去與女子想比。
或許是自己往常只顧著“關照”卞津武功上的長進,而沒照顧到他心智上的成長,這小子現在都已經學會字字珠璣了么?
卞津仍在一旁自說自話著,卻是一抬眼突然瞧見卞狄把頭偏向一邊,不愿搭理他,臉上寫滿無奈的模樣。頓時眼中迅速劃過一道精光,心中萌生一個頗有玩味的念頭,看著眼前的大哥,嘴邊一抹邪笑,
“欸大哥,你說我身上沒有,實在是意料之中。但像你這樣一向處事嚴謹之人,還能不隨身帶些解藥嗎?來,你動不了沒關系,我幫你找找。”邊說著邊騰出手,就要向卞狄身上探去。
“卞津,你趕快住手。”看著朝自己伸來的一雙手,卞狄臉色有些難看地急忙開口道。
“大哥你看,平時都是我占下風,今日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你就不能讓我也欺負一下你?”
“不能。你要是不停,待我身上的藥解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這么說,那我更要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了。”
……
妤影看著在一旁突然開始動手動腳,扭作一團的兩人,聽著他們的對話,頓時感到十分有趣。平時見慣了總是陰沉著一副木頭臉的卞狄,看著他總是小心謹慎地跟在藤知凌身后,還以為那便是他特有的習性。
如今看著這兩兄弟嬉笑鬧騰的場景,雙手環抱在胸前,饒有趣味地注視著,她倒是真想這么看下去。
欸,罷了,她笑著輕嘆一聲,朝兩人走過去。
“我這里有軟筋散的解藥,先給他服下吧。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兒,最好,能趕在下朝前回到皇宮。”她掏出腰間的一個白瓷瓶遞給卞津,自上回尚宸中了軟筋散后,她便一直帶在身上。本想著或許哪一次尚宸又被下藥了可以用來解燃眉之急,沒想到卻用在了卞狄身上。
卞津接過藥,尷尬地干笑一聲,倒出里邊幾粒細小的藥丸在手中,就給卞狄服下了。
“多謝了,妤姑娘。”卞津將藥還給她,看著她,露出一抹微笑。
卞狄服下解藥,不多時,便感到體內的流動的真氣順暢了許多,從心臟到四肢,他漸漸感受到內力的恢復。就著身下堅硬的地面,撐起雙臂,終于是能使出力氣,恢復如常了。
他站起身,凝神聚氣,周身又緩緩生起微風,輕輕拂動著他垂在身后的黑發。
“我們快走吧。”看到卞狄已無大礙,卞津執起先前放在地上的劍,就要邁開步子。
“等等,”卞狄轉過身,緩緩向室內更深暗之處走去,悠悠開口道,”把他們身上的令牌一起帶走,御林軍的令牌不應該被人遺忘。帶回宮,然后,“他語氣稍頓,微微側過頭,“埋了。”
卞津心下有些疑惑,卻是聽到“他們”二字時,臉上浮現驚詫和些許感傷。舉著蠟燭,心情沉重地朝卞狄走去。
從來只有死人和蛆蟲到訪過的角落,最陰暗的一隅慢慢被燭光照清,就像黑幕下隱藏的殘酷被一雙手狠狠撕開,露出猙獰的面孔。
那里總共懸掛著三具人體,雙手被繩子捆住,吊起懸在半空,身后的墻上是噴濺的大片干涸血跡。
與之前見到過那具類似,皆已高度腐爛,只有蛆蟲還不知疲倦地在其中蠕動、啃食和穿梭。肉體潰爛,露出森森白骨。
妤影不知道這是自進入這條密道以來第幾次反胃,第一次直面如此的血腥,第一次想立刻逃離。當第一具尸體被照清的一瞬間,那些裸露的白骨就讓她立即背對過身。
卞狄和卞津皺著眉頭,掩著口鼻,小心翼翼地將三人身上的令牌取下。鮮紅的“御”字,翻轉過來,后面刻著每個御林軍士兵的名字。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御林軍的人會死在這兒?”三人往回走時,妤影問道。
卞狄走在最前面,沉默不語。
“他們都是被派來監視尚書的。幾個月前,皇上剛即位不久,便欲除掉朝中囂張過度的云家,派了四位御林軍士兵來做事。”卞津答道。
“那后來呢?”
“起初,這四人還定期向皇上或大哥匯報情況,因此也讓皇上知曉了云祿與昶茗國私通的勾當。本想著待時機再成熟些,便一朝將云家連根拔起。卻是后來,這些人突然間都通通失去了訊息,沒有繼續傳報,派人去找,也杳無音訊。”
“而現在,卻是如此死相。大哥平日統領御林軍,我與大哥也時常同御林士兵們操練、比試,一天天地,多少還算有些情誼。”卞津說著,卻是到最后,語氣放輕,變得飄忽,攥著四張令牌的手微微顫抖。
竟有能耐解決四位御林兵士,如若不是自己會武或有他人相助,那應是用了對付卞狄同樣的方法。
只是一人對付四位御林軍談何容易,上朝時,云祿經過她身邊時,她實在沒感受到他身上有一絲一毫內力的跡象。
看來,云祿是否會武之事,是她多慮了。妤影心中思索道。
“我們到了。”
走在最前邊的卞狄推開先前二人用來掩飾在入口的書架,強烈的光線落在三人臉上,從窗外灌進來的清風,拍打在三人身上。
感受到空氣不再渾濁壓抑,鼻間的尸臭和血腥味漸漸附上泥土和花草的馨香。
擦了擦雙眼,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惡心地成群黑鼠和蛆蟲,也不是殘缺不全的尸體。
一瞬間,她感覺這樣一睜開眼就能看到《洛神賦》和《洛神賦圖》的時刻,著實是一次劫后余生。
窗外的驚鳥鳴叫了一聲,撲打著雙翅,飛離枝頭,飛向湛藍的天邊。
明亮肅穆的頤天殿上,藤知凌覆手斜倚著龍椅,單手有些慵懶地撐著自己的額頭,悠閑地看著底下爭辯不斷的群臣。
低垂的眉眼散漫地微微抬起,余光準確捕捉到殿外一只撲騰著雙翅,身上被人畫著紅點的幼鳥。
只一剎那,便迅速地收回目光。嘴角笑意加深,鳳眸中染上一層凜冽的微光。
在百官眼里,他仍舊是那個悠閑地上朝聽政的帝王,若無其事,漫不經心;只是底下一直與云祿舌戰的嚴綏,感受到藤知凌投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后,眼神堅定,愈加自如。
飛過頤天殿上空的鳥兒還在一聲聲不知情地啼叫著,突然一支羽箭從下方極速向它飛來,穿透了它的身體。鳥兒哀叫一聲,在空中迅速下墜,掉落在地,染血的翅膀一下下地抽搐。
一雙纖細白皙的玉手抓起了地上的小鳥,紅唇綻開微笑。
把箭拔出,將死去的小鳥扔進了面前燃燒的火盆,輕挪蓮步,婀娜身影向云秀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