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華讀懂小丫頭溢于言表的崇拜，心頭卻并無有飄飄然。
有道是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戰火一旦燃起，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她必須再加快動作。
天寒加上大旱，百姓日子不好過，饑寒交迫之下，只怕會鋌而走險釀成大禍！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前幾日兩個村子的齟齬看似小打小鬧，可若是無法從根本上平息矛盾，后果只怕不堪設想。
窺一斑而知全豹，整個河間府，乃至整個大越，怕是形勢都很緊繃。
亂世出妖孽，白蓮教出來蹦跶興風作浪，本來就預示著朝廷對地方政權的控制在減弱。
接下來的日子只怕不會太平，明月華不樂觀地想。
大黃突地吠叫幾聲，胭脂后蹄刨了兩下地，都有些躁動不安。
“來人了。”
明月華警覺地摸上腰間軟劍，又摸了摸腰側的荷包，里頭鼓鼓囊囊的，盛滿新做得的藥粉。
九紅幫她稍稍整理儀容，又急急將書稿鎖好，檢查袖袋懷中藥包，隨時準備出手制敵。
“別慌，不是敵人。”
明月華迅速判斷大黃跟胭脂的反應，得出結論，安撫如臨大敵的小丫頭。
九紅嗯一聲，繃著張小臉直瞪著院外大門。
她們初來乍到，在這青山鎮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會有什么故人來訪！
就算是明家人打聽找來，大黃也不會待見他們；
胭脂更是從來沒跟明家人打過照面，這反應不對。
一聲不陌生的馬鳴傳來，一道黑影如風般卷進院子，追著胭脂就去了。
原來是驊騮！
“小姐，是恩人到了！我泡茶去！”
九紅認出黑馬，歡喜不已地出去忙活。
先不說錦衣衛大人對她們的救命之恩，單單是大人們舍生忘死剿匪殺敵，就值得她九紅欽佩！
當然，那枚錦衣衛大人送出的玉珮好使，幫她們討得了許多方便，這也是小丫頭殷勤待客的重要原因。
背靠大樹好乘涼，小姐雖然不見容于左相府，可又得了錦衣衛的大人當靠山，想欺負她家小姐，瞧小姐的笑話，等下輩子去吧！
慕長離隨后進來，身后跟著風塵仆仆的嚴崢。
明月華瞥了一眼銅鏡，見自身上下并無不妥，忙大步迎了出去。
“貴客蒞臨，蓬蓽生輝，大人別來無恙？”
慕長離桃花眼中水波瀲滟，很是多打量了他幾眼。
方才他們潛伏于外細細探查，確認沒有尾巴方才露面，不意卻聽見這人一番壯志豪言。
若非早將他底細查清，這人實打實的就是一枚喜好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否則光憑他方才那番逾矩之言，便能治他個包藏禍心的罪過。
天下四海，不是隨便誰都可以操心的。
慕長離身為皇帝手中一把好用的刀，忠心自不必懷疑；
可他與這沈二有過幾面之緣，還有求于人，又愛惜他的才干，實在不忍心他出言不遜，行差踏錯斷了前程，便有心提點兩句。
“尚可。沈公子安置好了？”
他掃過沈二單薄的身子。
春寒料峭，這人身穿一襲月白家常衣裳，寬松的袍子將一張雌雄莫辨的臉襯得愈發顯小，溫和的笑容都有些柔弱的意味。
“進去敘話。”
慕長離反客為主，當先往屋里去。
大黃親熱地圍著他的腿邊打轉，慕長離腳步頓了頓，自腰間掏出一包肉干丟給它。
大黃一口接住，尾巴搖得更歡。
慕長離薄唇微微勾起，眼尾掃過使勁往胭脂身邊蹭的驊騮，見白馬被追得不堪其擾，不由得恨鐵不成鋼的，朝嚴崢丟個眼色。
嚴崢黑瘦的臉更加精干，一張嘴牙齒尤其白。
“沈兄弟，你跟大人先聊著，我先喂喂我的馬。這沒黑沒白披星戴月的，可累壞它了。”
明月華招來管家，叫其安排客房待客，特意說明將兩位貴客的馬牽下去好好洗刷喂料，跟胭脂分開來。
嚴崢哪里肯聽她的，嘻嘻哈哈催她快進屋去陪大人說話，一切有他。
明月華看看委屈的胭脂，無奈遞給它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倏地有了寄人籬下的荒謬錯覺。
明明她才是此間主人！
“大黃，帶胭脂去后院。”
明月華端起主人架子，不好直言拒絕客人，只好令自家人暫避。
后院有女眷，外男不便入內，包括那匹色心不死的黑馬！
明月華下了令，便將油嘴滑舌的嚴崢交給管家應付，她轉身回屋陪貴客。
屋里燃著炭盆，窗戶也開著通風，溫度和外邊差相仿佛。
慕長離解了玄色披風搭于屏風之上，正負手看堂上的一幅中堂。
“黃粱客？這名字倒是眼生得緊。”
畫風卻很眼熟，與送他的那副小像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是他為自己取的雅號？
明月華望一眼畫中綿延萬里的長城，還有浩浩湯湯的長江黃河，眼底浮現一抹恍惚。
“游戲之作，不登大雅之堂，見笑。”
九紅奉上熱茶，大著膽子插了幾句嘴。
“大人別聽我家公子謙虛。書院里教畫畫的夫子曾夸過，我家公子于書畫一道上頗有天分，想象雄奇，畫風虛實結合自成一格，假以時日可成大家呢。”
“這副九州是我家公子的得意之作，當初足足畫了一年半才得。公子藏著誰都不給看，直到來了這邊，公子才把它掛出來充門面。”
“咳，九紅。”
被小丫頭嘴快地揭了老底，明月華臉上發熱，忙硬著頭皮轉移話題。
“大人鞍馬勞頓，先喝口茶潤喉。”
她親手將茶水奉上，強笑解釋。
“春季干燥易上火，喝些黃花地丁茶最為適宜。大人，請。”
慕長離垂眸，打量澄澈清亮的茶水，不置可否地端起呷了一口。
淡淡水汽氤氳了他長長的睫毛，熏得眼尾那顆淚痣愈加紅艷妖嬈；
水漬潤澤了他如血的薄唇，如同罌粟花開，危險迷人；
輕輕咽一口茶水，那突出又優美的喉結上下滾動，勾得明月華也渴了。
她端起茶水猛喝一大口，壓下滿肚子不安分的綺思，暗暗嘆氣。
這樣粗鄙的茶水，著實唐突了佳人。
奈何囊中羞澀，風雅不起來啊！
要趕緊掙錢。
“大人此行可順利？來河間府可有公干？若有在下效力之處，盡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