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聚餐,程秋寒卻是第一次出席。
宋妍坐在那里,低頭專心吃東西,盡量少說話,更不敢去看他。
在這么多同學面前,她擔心他會記得有個自報姓名為“宋妍”的女生打過電話給他,擔心他認出自己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籃球場邊的女生之一……
而餐桌上的程秋寒表現(xiàn)得尤為安靜和孤僻,與籃球場上的肆意和狂躁判若兩人。或者是十四個好學生之間關(guān)于語數(shù)外還有考試分數(shù)之類的話題,將他隔離開了。
期間,宋妍還是忍不住抬頭迅速看了他一眼。
似乎看見了,他微垂的雙眼里對這種聚會的不耐和厭煩。
既然如此,又為什么來呢?
坐他旁邊的另一個男生明顯不想被優(yōu)等生們冷落和無視,他突然叫了一瓶白酒,給自己倒?jié)M一玻璃杯,對程秋寒說,“老大,聽說過‘真心話大冒險’沒有?”
程秋寒沒搭理他,其他人忽然來了興致,紛紛看向他。
那男生環(huán)視一圈,有點得意,繼續(xù)說:“老大,要是你敢在這飯店里選個女的親她一下,我就把這杯白酒一口氣干掉!”
“你找死吧?”程秋寒說得很輕,眼神兇狠。
那男生身體縮了縮,嬉笑著討好道:“老大你長得這么帥,是個女人都不會生氣的……”
這時,其他人對他倆這種自虐性的娛樂方式表達了強烈的熱情和歡呼。
“沒興趣。”程秋寒眼神掃了掃四周說,不知是指游戲本身還是飯店里的女人。
提議的男生沒再說話,另外一個成績優(yōu)秀的男生卻挑釁地說:
“是不敢吧,哈哈……”
聽了這句話,程秋寒慢悠悠坐直了上身,拿起剩了大半白酒的酒瓶晃了晃,盯著他說,“那我做了,你敢不敢將這些喝光?”
他們這些乖學生有的連啤酒都沒喝過多少,何況是那么多的白酒,于是有人站起來勸說:
“都是開玩笑,別當真……”
……
宋妍在程秋寒臉上看到了蔑視的輕笑,那個挑釁的男生肯定也看到了,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甘示弱一口答應:“好!”
程秋寒能將親吻女人視作游戲——宋妍不大清楚她那一瞬的心情是怎樣了。
失望?不高興?
她說不清,只是很快,她陷入一種更加復雜的情感和境地里了——
程秋寒站了起來,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嘴角勾起一絲壞笑,突然將目光移向了她,說:
“那我就選……第一名吧。”
都沒給她,以及他們反應的時間,他兩大步走到了她的旁邊,彎下身體,伸手拉過她的衣領……
宋妍只覺身體向一側(cè)倒去,隨即她因驚嚇而瞪大的雙眼里迫進了一張放大的英俊臉龐,鼻端有陌生的氣息,然后她的唇上,確切說是唇邊,被印上了一個柔軟微涼的東西——那是程秋寒的嘴唇。
眾人目瞪口呆。
很快,也許還不到一秒鐘,程秋寒放開她,回到了座位上。
接著,宋妍聽他說,“她也算飯店里的女人吧。”
……
之后的很長時間里,宋妍想了很多次,程秋寒為什么要選她?
……喜歡她?不可能。
應該是一種不滿和報復吧,對優(yōu)等生們的。
宋妍無法控制自己臉紅心跳,一瞬的悸動過后,心里漸漸產(chǎn)生被羞辱的感覺,近乎想哭。在其余十幾人的歡呼起哄聲中,她怯懦得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了。
更沒有一個人問她怎么樣,包括其余三個女生。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忘記是怎么從餐桌逃掉的,只記得當時氣惱又窘迫的心境。
而她的初吻,就那樣沒有一絲甜蜜地失去了……
直到此刻回想起來,那啤酒的味道好像還在鼻端,宋妍扯上被子蓋住自己的臉。
第二天醒來,下鋪的張曉蓉還在熟睡中,不知她昨晚怎么買通宿管阿姨進的宿舍。
食堂早飯時,宋妍把決定考研的事對她說了。
張曉蓉沒給任何中肯有用的意見,一邊取笑她“夫唱婦隨”,一邊又羨慕她和傅川“志同道合”。
宋妍便問:“那你什么打算?”
她嘟嘟嘴,有些失落,“研究生我肯定是考不上的,可文軒也沒給我什么對將來的暗示啊。”
宋妍笑她,“還說我思想封建落后,你自己難道一點主見也沒有?”
“我只是沒信心。”張曉蓉難得露出自我懷疑的神情,她嘆了口氣,“你家傅川雖然一副老成持重的呆板樣子,但起碼安全可靠。”
“什么意思?難道是徐文軒做了什么事?”
“怎么會?!”張曉蓉瞅她一眼,馬上轉(zhuǎn)為得意:“不過是花太美了,難免一些蜂啊蝶啊的動不動撲過來~”
“倒第一次聽說女版‘護花使者’。”宋妍調(diào)侃。
張曉蓉回以一個“你不懂”的眼神給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興奮道:“對了,妍妍,你聽說過辰宇傳媒集團嗎?”
宋妍想了想,點頭。辰宇傳媒是宿市最大的傳媒公司,甚而在全國范圍內(nèi),它的實力和影響力都排得上號。
“然后呢?”
“昨晚聽詩社里的人說,最近辰宇傳媒正準備和我們學校簽訂一份人才合作協(xié)議!是不是大好機會?”
“那又如何?”宋妍不解,“它是傳媒公司,我們中文系又不是什么音樂舞蹈、影視表演專業(yè),算什么機會?”
“唉,我說你是不食人間煙火還是孤陋寡聞啊!”張曉蓉拿筷子敲敲她腦袋,“你以為辰宇傳媒只搞些電影電視、明星藝人?我網(wǎng)上查過,它旗下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文化傳播和廣告?zhèn)髅焦荆踔镣顿Y了兩家報社,還有什么酒店、房產(chǎn)等等一大堆的事業(yè)。”
“這么大的集團公司,難道還沒有適合我們中文系的工作職位?”她雙眼冒光,“再說能進這樣大的企業(yè),哪怕是端茶倒水,也不知會有多少人搶著去做吧。”
宋妍不以為意,問她:“那你準備擠破腦袋進去,給人端茶倒水啊?”
“唉,不是我想去,我看文軒倒挺感興趣。”
原來是這樣。宋妍看從張曉蓉眉眼間捕捉到些許憂愁,對她說,“你這人,先好好珍惜現(xiàn)在吧。”
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程秋寒要了她的號碼后,卻沒有聯(lián)系,直到幾個星期后的周日下午。他們文學社在籌備一個文學知識競賽,她正和傅川一起在校欄上貼著宣傳海報,手機響了。
一個陌生的宿市號碼。
“喂?”
“我是程秋寒。”那頭立刻有聲音,接著問她:“你在哪?”
“有什么事嗎?”宋妍脫口,她自認上兩次是巧合,但這次他打電話過來……
不知為何,潛意識里,她覺得自己不能再見他。
那頭一瞬沉默,然后說:“有事。”
“什么事?”
繼續(xù)沉默,似乎在不滿她冷淡的態(tài)度。
宋妍無奈,心想或許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找她,不然,不論以兩人交情抑或程秋寒的性格來說,他都不會再聯(lián)系她,何況主動。
一旁的傅川正忙著做事,于是對著電話說:“你在哪?那,我去找你吧。”
“校門口。”
掛了電話,宋妍抱歉道:“傅川,我有點事,一會回來。”
傅川點點頭,“你去吧。這兒很快就完了,待會電話聯(lián)系。”
宋妍先是望見了一身大紅長風衣的秦瑾,后才認出她對面的人是程秋寒。他的打扮平常了些,寬松發(fā)白的牛仔褲和灰色立領夾克,顯得沒那么成熟,也沒那么高冷難近。
兩人站在路邊正說著什么,宋妍想起前幾天,秦瑾居然向她打聽起程秋寒的情況。看來,連這位大美人也難逃對程秋寒的“一見傾心”。
不過,他們兩人站在一起,還真是一對金童玉女。
她隔著一段距離,干脆停下了腳步。
不一會,就見秦瑾離開繼續(xù)往校外去了,好像不是高興的樣子。宋妍再看向程秋寒,他雙手插在口袋里,倚著路旁的梧桐,正盯著她。
她忙加快幾步,走了過去。
程秋寒一直看著她走到面前,然后眉一挑,開口第一句話夾帶著嘲弄:“你偷聽別人說話?”
“沒有!”原來他早看見她了,宋妍心虛地辯解,“我離你們那么遠,也不可能聽到。”
程秋寒笑了起來,微微像風掠過靜湖。
“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嗎?”宋妍稍避開他目光。
程秋寒看了眼手表,問她:“現(xiàn)在能去吃飯嗎?”
宋妍聽到了他的話,注意力被左腕上露出的一點白色紗布吸引。她瞥了一眼很快移開。
受傷了嗎?
高中時,聽說他和社會上的混混攪和在一起,經(jīng)常打架斗毆。她也見過好幾次他鼻青臉腫的樣子,更聽了不少他被學校行政處批評的通告。
“究竟有什么事?”宋妍又問,不免有些擔心,趁機不著痕跡去看他的臉,完好無損。
程秋寒面無表情吐出幾個字:“沒其他事。就是吃飯。”
單純找她吃飯?
這好像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宋妍不敢隨意猜測他的意圖,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約了別人了。”
“那一起。”程秋寒很大方。
宋妍頓了頓,“是我男朋友。”
程秋寒也一頓,神色沒那么柔和,嘴上卻仍笑說:“我沒關(guān)系。”
可我有關(guān)系!!宋妍想這樣回他,又想,其實根本沒什么啊,只要自己別多想。何況傅川肯定不會有異議,于是她掏出手機,邊按號碼邊說:“那我跟我男朋友說一下。”
程秋寒突然上前一步,到了她身邊,喚了一聲“宋妍!”
聲音很大,宋妍嚇了一跳。
“什么?”
她抬頭,就見他近在咫尺的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里面有看不清的情緒。
“我沒想到能再見到你。”頓了一頓,他的唇角又勾起來,說:“我倒要看看,你現(xiàn)在喜歡的男人,是什么樣子。”